我笑说:我没机会用。他说:我回去了。
我说:你的白褂子还在我厨房中。我挨着吹灭葡萄架上的四盏红灯笼厨房,淡色的月光笼罩院落。
齐进啊了一声闪回厨房,取走白褂子告辞。而我叫卫彦:卫彦,出来帮我搬木桶,我要洗澡。他着一件藏蓝簇新裘衣出来,我拿上大巾帕。他帮我搬盛着热水的木桶到井旁,提井水上来倒进去。我往头上抹完皂角团之后,他站我身旁不厌其烦地一瓢一瓢往我头上淋温水。溶溶月色下,虽然旁人来看他依旧面无表情,我还是问他:你很高兴吗
而他说:是。我冲洗完回卧房,他搬木桶回厨房。等他进卧房,他又说:主人,好看。我左脸的鬓发被他用食指轻轻顺了一下。我笑倒,右手拉住他食指到唇边亲一口放开:我不好看的,及不上沈涟万一。因你心里喜欢我,才会觉得我好看,就像我觉得你毫无煞气。
卫彦摇头:真的,好看。时辰尚早,我从书架上抽出《风土人情录》给他:看看书吧,什么时候闭半年医馆,我们去南方转转。他翻起书来,我在他对面坐下,提笔总结近日碰到的疑难杂症我也想著一本《禾木医书》传世。烛火摇曳下,他的头发似乎没有初来时粗糙,所以我忍不住摸了一把求证。他的头发湿漉漉的,有适才冲凉留下的水汽。他抬眼,眼睛里映着淡淡的烛火。烛火的噼啪声中他好像更高兴了一点。
和一个人在一起够久,就逐渐能读懂他,即便他面无表情。
第二天坐诊完,我还惦记轻功。卫彦回来之后,我在院中不死心地说:我想学你的轻功。
他到底拗不过,对我说:别动。然后走出一丈远,足尖点地划了一个小圈,立在原处叫我:跳。
我一跳,勉强跃入圈内。他摇头:足并拢,收胸前,腿下探,前掌着地。说武功倒很连贯。说完他高高跃起,落地无声,轻快敏捷如大猫。
我照他说的做,差点崴到脚。起跳时并脚不难,但因惯于朝后蹬腿发力,很难收到胸前。
等我适应时,已经过了十天。我又叫卫彦,他说:收膝至胸。
不多不少,能收膝至胸又是十天。
到我能完全招他说的跳进圈内时,居然过了一个月。我问他:如何?
他不太自然地赞:主人进境,颇快。
给卫瑾出诊回来的路上,我问沈涟:轻功起步做什么要跳圈?
大儿子说:施展轻功时须踩准落脚。高空踩错,特别在打斗腾挪时,小命堪忧。李平,你还是别练了。
我仍不死心:你们飞来飞去,总叫我十分羡慕。
你爱练便练吧。沈涟忽然蹙眉,有卫彦教,不会出差池。我又不教你,你别问我。
回去这天我再次练到腿脚发软。葡萄架下垂下来成串葡萄,果香四溢。我坐在石凳中,待卫彦一回来即兴奋问:以我的进境,练到能飞身出墙要多久?
卫彦走到我身边,摘了一串葡萄下来,比了一根手指。
我问:一年?那不错的。
他平静地说:十年。
我大受打击,绝了学武之心。卫彦往我手上塞葡萄:主人,吃葡萄,甜。
葡萄上一层白白的果霜,入口当真极甜。
第29章
标题:参见财神
概要:待你能管天下,再治这世间不公也不迟
而盛临十九年的夏季,我在葡萄架下走动一整晚,一口葡萄也吃不下。
这一年八月二十日,我一早在卫瑾房中坐桌旁等他。香薷今次没被遣开,她给我换过三次茶之后,卫八才和沈涟匆匆进房门。卫八今日身着乌金云绣衫,眉头紧锁,有些焦灼。
他坐下之后对香薷说:你先下去吧,院中人都站到外头去。香薷手别在腰边,矮了矮身子说:是,小公子。便出去招呼卫瑾宅中下仆了。一身暗红如意云纹夏锦衣的沈涟站在卫八身后。
卫瑾端起桌上的袁州窑油滴天目茶杯:李大夫,去年我和沈涟把儒州主事....他莫名顿了一下,揭开茶盖往里吹着风含混地说:收拾掉之后,各州主事已全部是我的人了。收拾掉还是换了杀掉我想着他去年言语。他接着说,但爹爹房中的影卫,我光靠自己手下人和沈涟没有十足把握拿下。他侧回头对沈涟说:你坐吧。沈涟摇头:坐一上午了,站会儿。
卫瑾水红嘴唇分开,啜饮着茶水:我记得李大夫带走的影卫,是叫卫彦吧?练的是天一心法。
我升起不详之感,勉强回答他:对,我带走的卫彦是练的天一心法。
你回去问问卫彦,卫瑾盖回茶杯,他昔日的影卫兄弟,他能不能招呼住招呼不住的,他能不能对付
我踟蹰。 我知道大夫或许舍不下他,卫瑾将茶杯放回桌面,我不强求。大夫想想那些失踪的孩子。今晚亥时我在这里等着。
不管他来不来,我都会动手。李大夫医好了我的喘症,那我承诺李大夫的,我也会践行。卫瑾走出房门,远远听到他在院中对下仆说,进来吧。
等他先回到房中时,我只得说:卫彦自己决定。
李平,我跟你一道回一趟禾木医馆。沈涟忽然笑着搭腔,今年的葡萄我还未得吃,不知滋味比去年如何。
回禾木医馆后,沈涟摘了一大串葡萄,优哉游哉地坐到石桌底下吃。我心急如焚地在院中来回踱步,等卫彦回来。虚岁十七的沈涟出来一把拽住我说:别走了。快饭点了,我难得回来吃趟饭,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我一拍额头:昨日买了鱼鲙,我这就去片成薄片。
我到厨房中蒸上米饭,系上围兜片鱼。片完似有所觉,一抬头黑衣卫彦标枪一样站着正看着我。我放下菜刀,听到自己问他:卫小公子要反了卫候。我不清楚卫瑾能不能赢,也不清楚他是不是比他爹爹好。只是他四年前口头说过,他不会对贩童之事坐视不理。他今晚亥时动手,想要你帮忙。你去吗?
卫彦说:主人,命令?
我剥好蒜放入钵中,卫彦走到我身旁接过钵捣碎。我在围兜上擦了擦手说:不是命令。无论你去抑或不去,我都不会怪罪你。
卫彦平淡地说:吃过鱼鲙,我去。孩子无辜。我心头沉重,嘴上拣闲话说:你和沈涟一样,到夏天就爱吃鱼生。
他说:凉快。
我拿两个瓷碟装上蒜泥和豆豉,喊了一声:沈涟,进来吃饭了。我和卫彦共用一碟,沈涟用一碟。沈涟进厨房坐下后夹起一片蘸上佐料放入口中,咽下之后笑着说:夏天吃鱼生最是解暑。
吃饭间,我给沈涟和卫彦碗中添了两回饭。要拿沈涟的碗添第三回时,他一下按住我手腕:李平,不能再添了。再吃晚上没法打了。
卫彦居然也说:打赢,不靠吃。
沈涟柔声说:莫要着急,我和卫彦会平安归来的。遂安静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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