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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冷涔涔,似是浸了寒冬的冰雪,凉薄如刀。
陈太后心头一跳。
同时暗恼:糟了!
她不该试探。
作为跟在先帝身边十多年的贵妃,陈太后自然是知晓七年前,琼华公主闹出的荒唐事的。
甚至在宫中举办的几次宴席之上,她还见过彼时跟在琼华公主身侧,面白如玉、行事拘谨的少年郎君。
陈太后与妙元一样,都没想到这位跟在谢江身边,为谢江出兵打仗的节度副使,会是顾舟。
——顾副使的名头,是在小皇帝被谢江扶持着登基之后,才渐渐显露出来的。陈太后说起来也不过是一个后宫妇人,即使偶然得知这位河东节度副使的名姓,也断断不会联想到七年前那个背景单薄、只能被琼华公主欺负的可怜少年身上。
毕竟,谁能想到,一个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在被一国公主抛弃、驱赶之后……也能翻身呢?
当陈太后于几天前见到顾舟,紧接着他便请旨要走琼华长公主府——
饶是陈太后对妙元颇有不满,也要忍不住为她叹气。
看样子,顾副使是一直记恨着当年的事,他此次回京,少不得要纠缠那些往事。
陈太后想打听顾舟的家室,也是想试探一回:他是单纯的报复,还是说,他这些年一直对琼华长公主念念不忘,想要再续前缘?
这试探倒是跟妙元没什么关系,更多的,陈太后是担心顾舟多有怨怼,那连带着,对同为皇室的她和小皇帝,又怎么会是好事呢?
在近乎凝滞的气氛中,顾舟面色冷淡,终于开口:“臣的婚事,不劳太后费心。”
可谓是一点面子都没给太后留。
陈太后尴尬地笑笑,打了圆场:“哀家自然不是想插手你的婚事,无非是见顾副使年轻有为,便想着多问几句……”
顾舟拱了拱手:“太后若没有旁的事,臣这便告退了。”
陈太后再是挽留不住,干巴巴道:“也,也好。”
顾舟告辞离去。
-
顾舟来到观风殿。
谢江身为扶持当今小皇帝登基的第一人,如今担着摄政之权,除了作为河东节度使之外,同时还兼任代州都督、加设尚书左仆射。前不久,又加封了镇国公的爵位,当真是风头无两。
为了方便谢江出入宫廷,向陈太后与小皇帝回禀政务,宫中就将位于前朝的观风殿,赐给了谢江。
顾舟穿一身暗红官袍,腰别长剑,立在檐下等候谢江传唤。
过了会儿,才有谢江的亲卫出来,引顾舟入内。
顾舟整袖倾身:“镇国公。”
坐在交椅上的谢江,瞧着约莫四十来岁,身材健硕,浓眉厉目,颇有几分威严。
闻言,他嗯了一声:“刚去见过太后?”
顾舟应是:“不过是与臣说了说过两日的宫宴之事。”
他不欲与谢江多言,又上前,从袖中递出一道折子:“据下头的人说,倒是在洪州发现了前太子的踪迹。”
前太子便是姜妙元一母同胞的兄长姜承鸿。
自从去年,卢龙节度使发动叛乱,攻入长安时,太子就带着妃妾与属官南下潜逃了,至今都不见踪迹。
长安城中,谢江已经以勤王之名,诛杀卢龙节度使,拥立小皇帝继位。这仍然流窜在外的太子,便成了隐患。
姜承鸿必须消失,谢江才能通过把持幼帝,握紧摄政之权。
谢江眯了眯眼:“洪州?江南西道……那个李少季可有点麻烦。”
李少季,便是江南西道节度使,跟谢江一样,也是盘踞在地方的势力,姜承鸿若是去了江南西道投奔李少季,估计免不了要生事。
若是李少季再学他,拥立姜承鸿这个明显看起来更加正统的太子称帝,必然又是天下大乱。
“你倒是在那边长大,对那边的情形熟悉,”谢江看着顾舟,“此事就交托给你,继续让人盯着那边,若有发现……”
谢江抬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意思非常明显:“做干净点。”
顾舟面上神情没什么波动:“知道。”
说完正事,谢江又与顾舟聊起旁的:“你说你要那个公主府——今天已经搬去了?”
顾舟嗯了一声。
谢江摇摇头:“我从前是不知道,你与那个公主……哎,我若是知道,我才不会为长风求什么赐婚。我已经责令他在家中悔过了,你放心,日后我不会再让他乱来。”
顾舟看不上谢长风,但谢江的面子,他还是给的。
眼下谢江既然说了这等客气的话,顾舟便也就平和地应了:“没事。”
谢江站起身,走到顾舟身前,和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既然已经入京,这次追击叛军又立下战功,我怎么说也得给你点好处的。等过几天,你便去金吾卫报道,那边正缺个大将军。”
顾舟连忙拱手称谢。
谢江笑笑,离顾舟近了,这才看见青年唇上,似乎破了几处。
谢江愣了片刻,话锋再次一转:“可还有什么别的想要的?那个公主……可要我再请一道旨,给你们赐婚?”
顾舟一怔。
“你把她娶回去,她不就只能一心侍奉你了?你想做什么做什么。”谢江话有深意,“我可是听说,你们以前有不少恩怨的。”
谢江其实是随口一问,但顾舟若真想要做驸马,他的确能应承下来。
可顾舟只是顿了顿,轻扯嘴角,面色冷漠。
“多谢镇国公好意,不必。
“现在这样就够了。”
他照样,想对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第5章 (修)
妙元端坐在梳妆台前,神思恍惚。
此时天色已晚,她刚刚沐浴过,头发晾得半干,屏退仆婢,一人坐于室内。心中想的,却是七年前的事。
她原本该忘的差不多了。那时她的确喜欢过顾舟,但区区一年的时光,与她受尽娇宠的前十六年、波澜起伏的后六年相比,实在是很不值得一提的往事。
若非那日大婚,带给她的感觉格外熟悉——
妙元打住思绪,再次从铜镜中看了一眼室内摆设。
从今夜她重新踏入天镜阁起,那断断续续的回忆,很快就席卷了她的脑海。
妙元正思索着,晴芳从屏风后探出一个脑袋,悄声唤道:“殿下。”
妙元微微回头:“怎么了?”
“已经亥时了……殿下可要休息么?”
妙元沉默一瞬:“歇吧。”
她正常休息的时辰就是现在,今夜之所以到这会儿还在梳妆台前坐着,不过是因为她想起顾舟——
谁知道他会不会再来找她。
但妙元已经不想等了。她站起身,由晴芳服侍着往床榻去,临睡时又吩咐:“若是顾副使过来……”
晴芳正在拉着床帐的手抖了抖。
妙元轻轻叹气:“你们一群女婢,如何会是那些河东军的对手。莫要拦他,由着他过来吧。”
晴芳心疼又不甘心地咬了咬唇,低头应是。
夜里妙元刚睡着没多久,果然察觉到床榻一侧贴过来一具火热身躯。顾舟伸手将她捞过来,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劲瘦有力的手臂环住她纤细的腰肢。
妙元睁开眼睛。
“如此境地,殿下竟能安睡,教臣心里好生难受。”顾舟幽幽开口,“当年臣头一回在这天镜阁安歇时,可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
妙元没有吭声。
顾舟便又上前,贴住她的后颈,扬唇轻笑:“不是说好让殿下等着臣的吗?怎么还言而无信呢?”
妙元依然沉默。
顾舟手臂向上,指骨扣住她的下巴,直到她不得不转过头来,他双唇贴过去,极轻地咬了咬。
妙元感觉到他唇上有些破皮,似乎是白天时被她伤的。
这时她才推了他一下,身体往后躲避,低声道:“没有。”
顾舟:“没有什么?”
“你并没有与我约好让我等你。”妙元眉目低垂,轻声说道。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