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娆心里发堵,早就没了胃口,想着他心里定然也不会好受到哪里去,干脆直接拉着他,往窗边的明榻走去,坚持道:现在不想吃了,待会饿了再叫膳,也来得及。
康熙跟着她,让走就走、让坐就坐,当真是听话得紧,沈娆叫了人撤了菜,等奴才们端着一盘盘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精致菜肴鱼贯而出之后,又嫌弃屋里有味道,亲自支了菱花窗子。
万岁,雪停了。沈娆没回头,只看着窗外皎洁的月色,轻笑着说道。
康熙也看了过去,雪后的夜色格外疏朗澄澈,只夜风太过寒凉,他从身后环住沈娆,温声叮嘱道:别在窗边站太久,落雪不冷化雪冷,当心吹着了。
沈娆放松地往后一靠,把全身的重量都赖了到他身上,又摸了摸勒在自己身前的大手,让他感受到自己手上的温热后,笑道:应该还能撑一会儿呢。
康熙闻言,便知道她这是还想再看一会,便又把她往怀里紧了紧,问道:真这么喜欢外面的景色,就叫他们拿大氅来,朕陪你出去逛逛?
沈娆摇了摇头,等屋里锅子的气味散得差不多了,才重新合拢了窗子,在他怀里转了个身,直直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不想出去,您和我说说话吧。
康熙沉吟片刻,叹了口气:是朕不好,平白无故的提这些糟心事做什么,惹得你饭都没吃好
沈娆睇了他一眼,故意道:那您就好好说话,可别再拿这种话来气我了。
康熙低声笑了笑,柔声道:那还是说了的好,不然又要教训朕了是不是?得亏皇贵妃这会儿心疼了,都舍不得恼朕了。
神色甚至带了几分幼稚的得意,沈娆见了笑着,在他脸颊上亲了亲,也不逼他一定要说出些什么来,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情绪究竟要怎样排解才好,或者说能不能排解。
毕竟,他与自己是不同的,自己从心里就没有把鄂汉夫妇当做父母过,她的父母始终是现代那对平凡的夫妻,她爸妈都是老师,一个教物理、一个教语文,不同于这一世的显赫富贵,一家人住在不到七十平米的小房子里,却过得极为幸福。
作为家里独生女,全家人的掌上明珠,她几乎得到了所有家人毫无保留的爱。
父母都不必说,她小时候可以天天骑在爷爷脖子上出门逛街买冰棍;奶奶会她在上大学时,把自己的退休存折偷偷塞到她的行李箱里;姥姥会因为她一句不爱吃葱,戴着老花镜把汤里的葱花一点点挑出来
沈娆轻轻吸了吸鼻子,她确实有点想家了,想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家了。
康熙抱着她,轻轻摇晃,连安抚襁褓小儿的招数都用上了:好孩子,不哭啊,你不想见他们,朕就传旨把鄂汉放到外任上去,再不许他们进京,要是还不解气,任凭你想怎么处置,就算把他们都杀了,朕也依你好不好?不哭了。
沈娆闭了闭眼,泪水在康熙明黄的朝服上氤出一片湿痕来,这个傻子,有这么哄人的吗?沈娆心里埋怨道,不明白为什么他表达情意方式永远这么与众不同。
就是因为从没被人疼爱过的缘故吗?沈娆想到这儿心里突然疼了下,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那太皇太后对你好不好?
康熙知道她想问什么,如实道:皇祖母对我很满意。
满意
沈娆轻轻咀嚼着这两个字,不是不好,只是所有的好,都是有条件的,顺治可以不要天下也可以对亲孙儿下杀手,这些都不能影响太皇太后要护住他的决心,可康熙必须是合格的皇帝,必须让她满意,才能得到她的疼爱。
那时候,皇祖母很喜欢把我们几个皇子叫到一块去,说是请安聊天,但几个兄弟在一处,面对的又是大权在握的皇太后,难免就有了考较的意味,每次都是朕答得最好,不说常宁他们了,二哥比朕还大几岁呢,也总是躲在宁悫太妃怀里,久而久之,皇祖母就最喜欢朕了,说朕进退得宜、沉稳有识,有帝王之相。
康熙说完兀自笑了笑,还故意逗沈娆:怎么样?朕从小就比别人厉害,是不是?
沈娆重新把脸埋在他胸口,偷偷撇了撇嘴,心道,那是人家宁悫太妃肯护着裕亲王,你倒是想叫佟妃抱你呢,只是你一旦做得有一点不合乎她的期望了,她肯定又要骂你了。
去他妈的。沈娆突然直起身来,抬手揉了揉眼睛,小声骂了句。
康熙甚至都怀疑自己听错了,愣了片刻后,才笑着问道:你说什么?
沈娆昂着头看他,眸子里还盈着水光,大半张脸都是红的,小鼻子一抽一抽得,明明是一副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惜的娇柔模样,但神情却颇有些江湖游侠的豪气。
我说去他妈的,这群人、这堆破事,都不许再想了,你有我了,你再也需要他们了,知道吗?
沈娆环住他的脖子,硬生生把他的脸拉到和自己同一水平线来,康熙比她高许多,这会儿顺着她的力气,不仅要低头还得微微弯下腰来,这姿势看着有些别扭,但他却这么站了许久。
静静地看她好一会,才笑开了,轻轻吻在她的唇上,其实他羡慕过许多人,曹寅、福全甚至孝献皇后那个早夭的孩子,可他脾气倔,一开始不愿意承认自己不如别人,后来当了皇帝,更不肯流露出任何一丝一毫的脆弱来了。
他曾经以为御极宇内的权力就是老天给他最好的补偿,现在看来,原来还有更好的
直到沈娆觉得喘不过气来,呜咽着推他,康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低声笑了笑又摸上了沈娆的肚子:转过年来,你陪朕去天坛,举行圜丘大典。
沈娆想也不想,直接拒绝道:不去。
祭天大典磨人得很,不仅要沐浴斋戒,就连皇帝在宣读完御制祝文后,都要自称臣,向天跪拜,底下人要拜的就更多了,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大冬天的上天坛练跪功去。
康熙揽着她,柔声道:去吧,老天爷待朕不薄,朕得去谢谢他。语气里甚至带了些撒娇的意味。
不应该是我待你不薄吗?为什么不直接谢我?
沈娆白了他一眼道,大冷天的,你也不嫌折腾。
康熙在沈娆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不住摩挲,含笑道:不折腾,也是给咱们的孩子祈福了。
沈娆并不信这些,大约是受过的唯物主义教育太过深刻,穿越这种离奇事儿都遇上了,还是不信鬼神。
故意同他玩笑道:那你干脆去泰山封禅吧,那儿离天近,你要说点什么,老天爷还能听得更清楚。
康熙当即皱了眉:不去!朕才不和宋真宗那草包为伍!
那不满的样子孩子气得很,沈娆一下子笑了出来,康熙不满地掐了下她的脸蛋:拿朕找乐子呢?
沈娆往后仰了仰头,把自己的脸颊拯救出来后,才笑道:你有那祭天的闲工夫,还不如求一求我呢,我高兴了,孩子才能好啊。
康熙看着她秀眉轻挑的得意模样,只觉得可爱得紧,并不会怪她不敬神佛,其实他也只是一时兴起,祭天要是真那么有用,那这万国列邦的千万百姓也干脆别种地、科举了,直接大伙儿一块求神拜佛算了。
康熙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说得有道理。
沈娆没想到他居然就这么认下了,惊讶地抬头看他,结果还不等她开口,就被打横抱了起来。
沈娆惊呼一声,抱住康熙的脖子,看他走的方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去哪?
去床上。
沈娆警惕道:去床上干什么?
说话间,康熙已经把她抱到内室来了。
真是奇了,方才在正殿时,不是你哭着喊着非要去床上的吗?这会儿依着你回来了,怎么又不对了?康熙不解道。
沈娆被他的无耻惊得瞪大了眼睛,一叠声地说着不行,可康熙将她放来后,什么动作都没有,只乖乖坐在她对面,盯着她的眼睛,柔声道:不是才说了,求你比祭天管用,那朕现在求一求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