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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个月后阿昭就来接我,到时我会同他一起离开。我不是在同你置气。”她伸出手抚摸着他洁白似玉的脸颊,“裴季泽,我知晓这段时日你待我好,可从前的事情,我无法当作没有发生。我们缘尽于此。纠缠来纠缠去怪没意思。”
*
裴季泽次日一早才离开庄园。
离开时,谢柔嘉正在假装睡觉。
他俯下身在她耳边道:“去鄂州前,殿下曾答应我一件事。十五日后,我来殿下兑现承诺。”
谢柔嘉不得不睁开眼睛,“何事?”
“殿下放心,”他轻抚着她的脸颊,“不是和离之事,亦不需要殿下上刀山下火海。”说完这句话,他从柜子里取出他那一堆宝贝珠子便离开。
谢柔嘉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裴季泽需要她做的事情。
不过既然同和离无关,那么旁的事情倒也不要紧。
她用完晌午饭又去看裴温。
裴温正坐在廊庑下,手里拿着一只瓷娃娃,眼底的柔意几乎要溢出来。
那是她不曾见过的温柔模样。
今日天气好,温暖的阳光笼罩在他身上,给他添了几分柔和之色。
仿佛间,坐在廊庑下的是一个眉目清隽,满怀爱意等待爱人的少年,而不是一个疾病缠身,骨瘦嶙峋的中年男人。
她一时看得怔了神,直到对方招呼她过去,她才回过神来,在他身旁坐下。
他笑,“怎么,同三郎吵架了?”
谢柔嘉听得有些不好意思,把脸埋进掌心里,不知如何答他的话。
“我都听他说了,是他逼着你嫁的他,”他像是替她打抱不平,“这混蛋,若不是我力气不如从前,非拿鞭子好好抽他一顿不可!”
谢柔嘉听笑了,从手心里抬起脸,“上回您已经打他一巴掌,也算是替我出了气。”
他见她笑了,放下心来,“为何不同他一块回去?”
谢柔嘉只好道:“我做了一些不大好的事情,怕回去人家笑话。”
他稀奇,“这世上也有小柔嘉会害怕的事情?”
谢柔嘉低声道:“我上回,骗他们我怀孕。”
也不知怎的,有些话对着旁人说不出口,对着他就能畅所欲言。
他缘由都没问,就骂道:“他活该,谁叫他欺负你在先!”
“裴叔叔不觉得这是一件很离谱的事情?”谢柔嘉抿了抿唇,“我还骗他说我怀了旁人的孩子。不止如此,我还养了面首在府里头。”
“那必定是三郎惹了你,”裴温一脸温柔,“小柔嘉是这世上心底最柔软的孩子,若不是他将你气得狠了,你绝不会如此做。”
谢柔嘉闻言又忍不住笑。
笑着笑着,眼泪从眼眶里滚落,顺着脸颊汇集在下巴尖,一串串往下掉。
裴温没想到她竟哭了,有些无措,“怎么了这是?”
谢柔嘉揉揉眼睛,哽咽,“这世上,只有裴叔叔一人觉得我没错。”
“这世上还有许多人,比如你娘亲,你兄长,”裴温安慰他,“还有三郎。”
谢柔嘉不解其意,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他语重心长道:“我并非为三郎说话,我只是觉得,若是心里还念着,就再给他一次机会。有些人错过一次,就是一辈子。你同三郎,已经错过两回。若是再错过一回,指不定,这辈子的缘分真尽了。年轻的时候为了赌一口气,等到真正失去时,你就会发现,什么都是虚的,都不如握在手里的实在。”
谢柔嘉瞥了一眼他握在手里的瓷娃娃,忍不住问:“裴叔叔一辈子未娶,是为了她吗?”
提及“她”,他眼底浮现出一抹柔意,“她嫁人了。只可惜,过得不大好。好在生的孩儿极好,很孝顺。”
谢柔嘉问:“难道裴叔叔不会觉得遗憾吗?”
“当然有啊,”他笑,眼底的波纹荡漾开来,“正因如此,我方才才那样劝你。千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这辈子能做夫妻,是百世修来的,过完这辈子,若是再想重逢,指不定得多少年。”
谢柔嘉听了若有所思。
再一转头,裴温已经睡着。
她怕他着凉,把他推进屋里。
这时裴五跟着进来,将轮椅上的男人抱到床上去睡。
谢柔嘉这才意识到,从前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大将军如今只瘦得一把骨头。
他的生命已经开始走向末路。
谢柔嘉心里很难受。
裴五替他盖好被褥,又小心地从他手里将那个瓷娃娃拿出来搁到一旁去。
谢柔嘉见裴温被他安置妥帖,这才出门。
临走前,裴五欲言又止望着她。
她问:“可有话说?”
本以为他又要说什么难听话,谁知却听他道:“若是殿下有空,就多来瞧瞧将军。将军会很高兴。”
谢柔嘉颔首,“我这段时日都在庄园里,会每日都过来陪裴叔叔说说话。”
言罢转身离开,却被他叫住。
他道:“我其实知晓殿下没什么坏心眼。裴家之祸,祸不在殿下。上一回裴家有难,也是殿下跪在太极殿前求情,裴家才得以活命。我就是替将军憋屈得慌。将军,守了一辈子,一辈子孓然一身也就罢了,到头来连命都搭上。”
谢柔嘉道:“我懂。”
“不!”裴五哽着嗓子,“殿下根本不懂。”
谢柔嘉想要问问这话是何意,他却扭头走了。
谢柔嘉以为他还在恼自己,并未深究。她回到住处后,实在无聊,就给卫昭写信。
她来江南这段日子以来,每个月都会同卫昭通信,了解彼此近况。
待信写好,正要吩咐文鸢将信送出去,锦墨来了。
他特地过来送东西。
锦墨将手里提着的食盒搁在桌上,笑道:“这是夫人亲自做的花糍,说是公主爱吃,公子叫我赶紧给公主送来,还热着。”
谢柔嘉想到裴夫人,心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也不知裴季泽如何同她解释假孕一事。
锦墨又将一封书信递给她,说道:“这是公子的信。”言罢,这才告辞离去。
不是早上刚走,怎这么快给她送信?
谢柔嘉闻着信封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一打开,一张夹着几片梅花花瓣的花笺从信封掉出来。
花笺上头只有一句话。
【院中的绿萼开了邀柔柔共赏】
谢柔嘉望着那几片梅花花瓣,想起陶然居的院子角落里,确实种了一株绿萼。
想来这会儿开得正盛。
她趴在桌上拨弄着那几片花瓣,脑海里不知怎的就浮现出那张容颜若雪的面孔来。
也不知他究竟要拜托自己做何事。
也不知难不难,若是不难,就尽快给他办了。
正发呆,黛黛突然叫她,“檀阳先生身边的药童来了,说是檀阳先生过请公主过去配药。”
谢柔嘉忙收好花笺,跟着药童去见檀阳先生。
才入药庐,远远地就瞧见裹着棉衣的檀阳先生正在屋子里忙活。
近了,谢柔嘉见他居然端着一碗臭不可闻的虫子,当即就闪到一旁去,捂着鼻子一脸惊恐望着他。
她最害怕这些东西!
他却不以为然地笑道:“小裴媳妇儿来了!”
谢柔嘉一听这个称呼,一个头两个大,不过看在他答应教自己的份上,暂且忍忍他。
她正欲问药方子如何调配,又见他指着其中一碗药,道:“小裴媳妇儿,这可是给你家小裴配的药。要我说,其实男人嘛,身上有点疤痕没什么,他非不干,说他媳妇儿嫌丑。”
谢柔嘉张了张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怪不得他从不肯在她面前脱衣裳,他该不会是因为那日在水榭她说的话吧?
*
接下来半个月,谢柔嘉每日不是去陪裴温聊天,就是被檀阳先生拉去配药。
他大抵是太无聊了,非说她在医学上有天分,要收她为徒。
谢柔嘉看着他每日都在捣鼓一些毒蛇毒虫,抵死不从。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