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没点灯,唯有木窗里泄进来的一丝光亮,但挽月清楚地看见榻上躺着一人,似是在沉睡,许久也不见动一下。
挽月点燃了蜡烛,橘黄烛光幽幽亮起来,她掌着蜡烛往榻边走去,张岚那张清秀的脸便出现在眼前。
听见动静,他头也没抬,哑着嗓子道:别白费力气了,我不会去神霄仙府的。
挽月抿了抿唇,过了会儿,才轻声唤道:张公子。
张岚听见她的声音一愣,立即爬起来,匆忙下榻险些被绊倒,挽月上前一把扶住他。
在此之前,两人从未有如此亲近的接触,张岚呼吸微乱,无措地往后退了一步,挽月姑娘,你怎、怎么出现在这儿?
挽月避重就轻道:我听医馆学徒说了你的事..
房间里寂静下来,张岚见挽月神色如常,他微乱的心稍稍安定下来,你..都知道了?
挽月颔首。
张岚一直紧绷着的肩膀慢慢跨下来,他一屁股蹲坐在地上,嗓音带着浓重的哑意,我只是想退婚,我不知道她会..
挽月见状蹲下身,视线与他齐平,缓缓道:你是因我才向她退亲的,对吗?
张岚闻言一怔,讶于她的直白,半晌没回过神来。
如此的话,挽月道:李小姐的死我也脱不开干系。
张岚见状立即摇头,我与她素不相识,即使没有..你,我也不会与她成婚。
挽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再说话。
张岚急道:我听我贴身的仆从说、说李小姐她其实已有心上人,但对方是寒门出身,自小体弱多病,这次功名又没考取到,她父母不同意便拆散了二人,想将她嫁与我。我料想她也是不喜欢我的,遂才直接上门退了亲,谁知她竟如此想不开,此事也怪我鲁莽..
张岚本已打算此次向挽月剖白心迹,日夜在家中等着挽月义诊之日的到来,谁知被他母亲瞧出端倪,一问才知他有这种心思,当即便不同意他与挽月的这段感情,迅速替他在醉梦城定了李家的亲事。
当时他得知李小姐有心上人时,恰好离挽月下山来义诊还有几日,他怕挽月知晓他与李小姐牵扯不清,便偷溜出去上门退了亲。
他事后才知道李小姐的心上人,那段时日也因她定亲之事大受打击,一病不起,在他上门前一天病逝了。
也是如此,李小姐才会心灰意冷,自尽了结了此生。
挽月没想到其中还有这番变故,她长叹一口气,道:天意弄人,张公子,你也不必过于自责。
张岚点了点头,只是仍旧有些愧疚。
挽月忽然想到什么,她皱眉,道:你刚才说李小姐的心上人病逝了?
张岚不知她为何如此问,怔了一瞬,便道;对,听闻那位公子身子一向不好,常年服药吊着命,这次却是没能熬过来..
见挽月神色渐渐凝重起来,张岚不由得道:挽月姑娘,怎么了?
挽月沉吟片刻,将在李家灵堂发现的异处告知了他。
张岚一惊,下意识就想问挽月是否确定,待看清她漂亮眼眸里的烛光时,他倏地想起初见她时的情景。
济世堂的义诊开了很多年,张家在醉梦城经营了世世代代,各种行业都有涉猎,药材方面亦是。
那日他按父亲的吩咐前去济世堂送一批新鲜药材,刚踏入医馆,便见到了当时身穿一袭轻纱白衣,淡雅恬静的挽月。
听闻动静,挽月只是抬头朝他投来极淡的一抹视线,便又迅速低头去询问眼前的病患情况。
那只是挽月的惊鸿一瞥,却在张岚心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此后,他总是时不时地就想起那抹坐在医馆里的身影,想起她那个眼神,魂牵梦萦到茶饭不思。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得了病,遂再度去医馆,挽月不见了,大夫号脉后说他没事,但症状依旧不减。
他第二次去送药材,再见到挽月时,那种病却神奇地消失了,如此反复出现个几次,张岚自己也就琢磨过来了。
明白自己的心思后,他总是会找各种借口去济世堂,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静静地看着挽月坐在那儿,听她问诊,看她把脉,看着那些找她看诊的病患越来越少,直至再也没出现在济世堂,张岚心中就会生出一种满足感,他想一辈子都这样看着她。
他后来渐渐知晓了挽月医术很厉害,知晓她药到病除,也知晓她的诊断从不出错。
思及此,张岚便道:若真是疫病,我们得尽早通知李家。
挽月却摇了摇头,道:他们不会相信的,如今只是我的猜测,我需要去证实一下。
..如何证实?
挽月道:李小姐的心上人葬在何处?
张岚一怔,道:在西南坟冢。
挽月闻言便要转身,却被张岚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手腕,挽月转身看着他。
张岚当即松开手,道:坟冢荒凉,我、我与你同去。
挽月拒绝道:我与抚星同去便可。
不可,张岚急地道:三更半夜,我怎能放心你出行..
在对上挽月看来的目光时,张岚剩下的话便再也说不出来,任谁都楠`枫能听出他这话里话外透漏出的心思不少,他尴尬得不知如何解释。
挽月看着他耳垂再次泛起红晕,心中觉得好笑,她轻声道:既然如此,那你与我们一起吧。
张岚回过神,忙跟在挽月背后,出门便见仆从倒了一地,抚星从旁边窜出来。
我们去西南。
挽月扔下这句话,便揽过一旁想说些什么的张岚,御剑飞上了半空。
此时的张岚还未拜入神霄仙府,练气初期的修为,也不能御剑飞行,宣霜看着他这位少年时期的八师兄,眼眸中流露出的惊奇与向往,不由得有些感慨。
挽月聪慧貌美,强大温柔,张岚未经,会喜欢上她,甚至因她死而入魔一点也不奇怪。
宣霜看着他们御剑到达西南坟冢,在一片荒芜里,寻到了新下葬不久的李小姐的心上人。
新坟被挖开时,一股难言恶臭涌上来,尸体早已糜烂不堪,血肉模糊,张岚忍了又忍,忍无可忍后转身吐了个底朝天,他本是富家公子,何曾见过这种场面,若不是碍于心上人在场,他早已逃离此地。
挽月倒是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但脸上神色却越发紧绷起来,她将尸体重新下葬好后,转身对面色苍白的张岚道:是疫病。
李小姐的心上人因疫病逝世,但无人知晓,皆是按正常丧礼进行,而与心上人接触过的李小姐也染了疫病,她的尸体此时还停留在李家灵堂中,吊唁的人来来去去,这几日早已不知接触过多少人。
三人深知事情紧急,不再耽搁,立即往回赶,但回去已经于事无补。
当天夜里,便有四人突发急症,邻居刚将人送至医馆便不治身亡,那户人家正是李小姐心上人的父母及兄嫂,至此一家五口皆暴毙身亡。
翌日一早,挽月三人赶回李家时,守灵堂的仆从也已经出现症状,上吐下泻,腹痛不止,吃多少的药都没能救回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