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侧向他,男子一身剪裁得体的衬衫西裤,大约是跑了一小段路,领带已经扯松了,喉结折出锋利凛冽的曲线,剑眉入鬓,额前发还是那样不羁地翘起。
男子朝她靠过来,身上从前是好闻的柑橘香,如今沁出她熟悉的木质沉香。
伴着他的耳语,像蛊,飘飘荡荡,到她心里。
那你呢?你什么时候准备嫁我?
【第一章 】
当我把眼睛沉入你的眼睛。我瞥见幽深的黎明,我看到古老的昨天。
江城,傍晚时分,吉庆街的街口,人潮往来。
金九银十,江城最美的时节便是层林尽染的秋天,空气里少了夏日的黏腻,天空也清透高远起来。秋叶枝头旋转着落下,堆砌起一个清寂的秋。
街道两边数不胜数的各色服装、日用品店,是这座城市的热闹喧嚣不可缺少的组成。
宋天晴在人群的摩肩擦踵之间默默走着,柔软的发被秋风吹起,露出白皙的后脖颈,风灌入衣服的缝隙之间,秋日天气,她只穿了件薄开衫,不禁打了个寒噤,是该买床棉被准备过冬了。
熙熙攘攘的人潮里,夹杂着一两声典型江城阿姨的明亮嗓音,初听刺耳而吓人,但她已经有些习惯,毕竟自小跟着母亲居无定所,自然练就了迅速的适应能力。
手机响了。
是舍友顾汐发来的,刚来W大,认识的同学并不多,她并不擅长于社交。
【顾汐:宝儿你什么时候回来?棉被买到了吗?】
【宋天晴:还没有,我尽快,不好意思哦,让你等我听讲座。】
【顾汐:客气啥,我晚餐点多了,给你留个饼~】
把手机放回随身包里,她加快了脚步,眼神朝两边的商店张望着,看哪边有卖棉被的店。
爱你是孤独的心事,不懂你微笑的意思。只能像一朵向日葵,在夜里默默地坚持。旁边店面的嘈杂音响,正放着那首宋天晴单曲循环了N遍的情歌。
她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名字,侧影清隽,背影宽实挺直,正脸的记忆竟有些模糊,只有嘴角勾起的笑意,灿如骄阳。
她在心里轻嗤了一下自己,原来一直都只敢偷偷凝望,甚至像做贼心虚似地怕被发现。
高中埋头书山卷海,那一点点微小的牵念,对出身清贫之家的她而言,不过是干扰学习专注度的杂音,自己已经靠意志力压制了许久。
陷落在歌声牵动的情绪里,宋天晴下意识地抬起头看着上方辽远的天空,街道两旁种满了高大的悬铃木,手掌般叶片随秋风摆动。
心也随之沉静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走进一家织物用品店,店里几乎是被各种各样的棉被塞得满满当当,门口坐着个大妈,一头烫得蓬松炸毛的卷发,搽得鲜红欲滴的口红,像是要沁出血来。
她不知怎么地,联想到了黑山老妖,便有些发怵,不敢上前问询价格。
小姑娘,买么斯?最终还是那个阿姨先开了口,一口地道的江城腔。
问询了价格后,她买了床十斤的棉被,拿出手机扫了扫二维码,付了款,便匆匆提起袋子准备赶回学校去,袋子出乎意料地沉,她右臂一用力,有些发紧,沉沉地坠着她的胳膊。
她身形纤瘦,厚实的被子几乎有半人那么高,和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蚍蜉撼大树的既视感。
没事的,你可以的,加油。
她给自己鼓了鼓劲,从来也没有人帮她做扛重物这种事,父亲是缺席的,早早就告别了她的人生,连高中毕业从宿舍搬回家,也是她一个人提着大包小包,像挂满了礼物的圣诞树。
她往前提着袋子走了几步,忽然身后像是炸雷一般响起大妈的呼喊:诶小姑娘,你别走!回来!
声音平地惊雷一般,气势十足。
她被喝得惊了一瞬,心也揪了起来,默默地提起沉沉的棉被,又退了回去。
年轻人啊!你搞么斯啊!大学生莫要欺负生意人。大妈怒声吼道,看上去情绪激动异常。你没付钱拿了我的棉被,回来!快付钱!
随着说话节奏抖动着,瞪得浑圆的眼睛气势逼人,天晴不由得想到,假如是在老家,大妈一定喊的是夭寿啦!
她一紧张就会胡思乱想,试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可她现在还是很慌张。
阿姨,我,我真的有付钱...她咬紧唇瓣,白皙的脸颊漫上红晕,额头也沁出汗来。
大妈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好像是寻着了确凿的证据,你自己看!
收款记录那边确实没有她刚刚付过的那笔钱,哪里出了问题?
她秀丽的眉蹙了蹙,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只要解释清楚。
大妈更加不依不饶起来,她在这儿开了这么久的店,什么样的坑蒙拐骗招数没见过,像这样长得干干净净的小姑娘,装着一副无辜相就要蒙混过关?!休想!
总之你快付钱!要不大妈不客气了撒!尾音中气十足,震得她心头一阵悚然。
人群是最会寻觅热闹的,循声而动,像一群无事忙的鸭子。
于是烟酒店前迅速集聚起了一道人墙,密密匝匝,每个人都尽力向前探着脑袋,伸长脖子,将这条本就狭小的路挤得水泄不通。听了大妈的陈述,人们不问是非,开始义愤填膺起来:
小姑娘,看你斯斯文文的,怎么能做这种事?
人家开个店也不容易,你这样就不地道了嘛。
你是哪个学校的?找你们校领导评评理去。
她眼睫颤动,眸子凝起了一层水雾,但她觉得自己不能哭,手握成拳,指甲嵌进了肉里,痛感让她头脑一时清醒了些,压下了喉头哽咽的冲动。
她抬眸扫了一眼人群,乌泱泱一片,有生以来从没被这么多人围观过,周遭人潮喧嚷,嘈杂又混乱,夹杂着阿姨尖锐的指责和辩驳声,压在她的心头如千斤重石。
阿姨,我真的有付钱,你们有没有监控?她声音细如蚊蝇,鼓起几乎是周身的勇气对阿姨辩解,眼眸因点点泪光而显得清亮。
反正没收到,你老实一点快付钱!不要装可怜!大妈眼刀朝她戳了一眼。
发生什么事了?巡街的片警看这儿聚拢了许多人,前来疏散人群。
警察同志,你来得正好!这个小姑娘是个骗子,买东西不给钱还赖账!你把她抓去派出所问一问,我们做小本生意的不容易啊!大妈急切地告着状。
她眼看着形势越来越棘手,混乱的思绪像麻线一样缠绕着全身,像是要把她裹到窒息的地步。
大妈,我觉得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人群里响起一个声音。
这个声音温文尔雅,带着一丝少年意气,嗓音透亮明澈,就像水洗过的白色衬衫。
她不敢相信,但那个声音,她已经悄悄地在人群中捕捉过无数次,像最优秀的猎手那样,熟悉它的起伏跌宕,熟悉它的每一个细小音质的变化。
她抬眸,看到他立在人群里,像从前一样温暖的笑意,从他的嘴角,漾到她的心头。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尾搁浅已久的鱼,只不过闻到了海风的气息,便排除万难地游过去。
是他,孟雨过,他怎么会在这里?
高中毕业后,许久未见。
一样飞扬浓黑的剑眉,每当他成竹在胸、自信满满时就会扬起潇洒的弧度。
眼神透亮,仿佛蕴满阳光的琥珀,每当他看穿了什么,或者想到什么好点子时,总会微微眯起。
嘴角弯弯,三分笑意,不是夏日骄阳的炽热,而是秋日暖阳的温柔。
唯一不同的,是曾经那身黑领白衣的简净校服,已经换成了清爽的白色卫衣、宽松的工装裤,还是那个无数次在主席台上意气风发、慷慨陈词的少年。
旁边大概是他的同学,面孔白皙,戴着一副斯文眼镜,瘦削身板,比他稍微矮半个头。
孟......雨过。天晴努力按捺自己心头的意外激荡。
糟糕,他会不会对自己的印象变得很差?怎么还被他的同学也看到了?
我相信你。他站到她的身旁,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以免使她更加焦虑,浓眉却紧蹙。
本来她觉得自己可以撑住不哭,他这样一安慰,她心里一松,险些落下泪来。
你快点付钱!在阿姨这里耗时间是么得好处的,阿姨开店十多年了,你们去打听打听,什么人阿姨没见过。阿姨的满头卷发再次激动地摇摆起来,好像羊群在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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