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刚至大雪节气,等不及春节,朱骁便要启程回书院。
这便是不按常理出牌的纪老夫子惯有的套路。
此次虽早点放他们回来了,但却又不许他们在家里过春节。
朱骁将年礼送出去没几天便坐着马车与沈洺一道又踏上了回书院的路。
离开那日,朱骁破天荒由着朱宝柠雪日送行到了城门外,大雪的天气,空中飘扬着细碎的雪花。
在城门外站了会儿,朱骁视线往城内投去,看了眼,在朱宝柠的询问下,朱骁收回视线,摸了摸朱宝柠的头,朝她叮嘱了几句,便躬身上了马车。
马车上銮铃叮铃作响,最后消失在朱宝柠的视野中。
朱宝柠唇角温甜的笑意逐渐消散,她侧身往方才朱骁视线的方向看去,眼瞳中,一点暗色。
转过身准备离开时,那点暗色又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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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的天气,在隋国也是一样的寒冷,甚至于是更甚。
大长苑这几日,偃奴忙得脚不沾地,而李原也时常靠在刘肆灵书房外的漆红长廊上,抱胸持剑,仰望天空,反常的静默,没再出去乱逛,身上也周整,不再沾染脂粉香气,也没露出碍眼的痕迹。
这对于李原来说,已是比之平常要认真几倍的态度。
他们这般,似是在准备提前应对什么状况。
而这状况,一直在大长苑外暗中监视的阜国皇帝的死士知道,苑内,张岩与李柴也知道。
应该就是在明日。
张岩站在宫奴房内的南窗下,他手中抚着一条黑蛇光滑的头,视线投向外间,似是在对蛇而语般,道:应该在明日,明日大概后日过后,小家伙就得烦你跑一趟了。
那蛇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有,缓缓吐着信子,舌尖猩红。
第二日,外间还是下着雪,满院的白。
银装素裹。
白日,此时李原惯常在的地方已没了人,偃奴也不见人影,而苑中那位殿下的身影,更是一点也见不到。
他们并没去何处,而是,在一间地下室。
密室在宫苑西厢,刘肆灵的书房下,是他们到这里后,慢慢找人暗中挖出来的。
密室隔音很好,用了极坚固的材料,绝不会被人轻易破坏掉,即使是武功高强的顶尖高手。
一截折下的石梯通往密室,入口也即是唯一的出口,此时密室外楼梯折转的位置处,李原站在那里,背靠墙面,他视线随意的落在前方地面,眼睑却不时忍不住抽动。
转下楼梯,密室内即使隔音良好,但还是不可避免能听到一些声音铁链与墙或是地面的摩擦声、墙面似被什么撕扯的滋啦声,以及某种似忍受着巨大痛苦而类似兽类般发出的沉重闷哼声。
那闷哼声是一阵一阵的,每次声音的发出都好像在经历一次极惨的酷刑,唯一的解脱方法恐怕只有死。
李原见识过很多酷刑,但大都还不至于让他变色,但这个,这么几年见识下来,他能在这地方待下去的时间已越来越短了。
楼梯上有人脚步轻缓的走下,李原朝人看去,他又看了眼密室,道:来了,那我就先出去了。
这地方,我现在最多恐怕只能待半个时辰。
李原想拍一拍偃奴的肩膀,被偃奴轻巧避过,他讪讪的嘿嘿笑了笑,毫不在意道:走了,这两日,外间也得费点神。
说完便随着楼梯而上,偃奴一人背微佝偻的看向密室门紧闭的方向,黑沉的面具,遮掩了一切表情。
李原回到书房后,他打开地道门刚走进屋内,迎面就扑来一只体长近一尺的大鸟,李原反应迅速,拉动机关,赶紧将隐于书架后的地道门合上,那白色大鸟扑了个空,翅膀激烈的煽动起来,鸟喙猛力的啄击着早已合上的书架,弄得铿铿作响。
李原惊愣半晌,才看着白鸟道:想不到越大越有灵性了,都找到这儿来了。
话音刚落,白鸟敲击书架的动作就突然停了下来,它似乎是明白了方才让它不能进去的罪魁祸首是谁,扑闪着翅膀,脑袋立时转弯,毫无预兆就朝李原扑啄了过去。
李原乍遇一只飞禽怒气冲冲朝自己飞来,他未来得及反应,被狠狠啄了几下,赶紧蒙着头,飞奔着跑出书房,一边跑一边道:哎,白丰,我招你惹你了,追着我干什么?!
快停下,你这个禽兽,快停下!!
李原沿着长廊跑,张岩在长廊另一侧看着,视线须臾又调回书房内,眼微眯了眯。
第二日,似乎很快就过去。
夜间子时的时候,偃奴从主殿的寝殿内走出,李原抱胸在廊下问道:怎么样了?
偃奴手抬起比划了两下,李原微舒口气,他道:这就好,这就好。
总算是,又挺过来了。
李原第一次知道这事时,曾特意去了解过这种蛊毒,虽说只有一些他费了大劲偷偷收集的半毁的古籍上还有一星半点对此种蛊毒的说明,但仅那点说明,再加上这几年身临其境的了解,他也真真正正完完全全的见识到了雪山母子蛊的厉害。
此种随着几百年前,蛊王自爆身死而早已绝迹,恐怕此间只剩一只的毒蛊之王。
此种毒蛊用来控制人,尤其是潜力巨大的高手或是危险性极大但却有着坚强意志并绝不求死的人来说,是最合适的控制与惩罚之蛊。
而且此种毒蛊还有一个折磨人的特性,那便是同性相斥,若是中蛊之人本来还中了另一种蛊或是拥有某种蛊脉,那么,宿主所受的疼痛折磨,普通人可能根本无法想象。
形象点说,若是普通人所受的折磨是一分,那么,这类人所受的恐怕将会是其三倍。
不幸的是,他们殿下,不仅是那一类危险性极大,潜力也极大,未来只要功法能突破,便能俯视几乎江湖所有高手并且还有着绝不求死坚韧意志的人,同时也是拥有蛊脉,达到了毒蛊同性相斥特殊条件的人。
所以他们殿下真的很疼。
第二日,雪日初晴。
清早,微暖的阳光刚晃了点上来,大长苑寝殿内的东墙塌上,刘肆灵靠坐着,身上穿了件宽松的中单,领口微敞,肩头披了件雪绒的狐裘。
屋子只开了一扇门,临榻摆置了好几个燃得热烈的火盆。
李原站在门边,偃奴在刘肆灵榻前,他视线落在刘肆灵敞开的胸襟处明显可见的一些新鲜血痕,偃奴很快垂眸,将一瓶白瓷的药瓶双手奉了过去。
刘肆灵看着伸到自己面前来的手,他视线落在贴了个安字封条的白瓷瓶上,笑了笑,道:冯安送来的?
偃奴点点头,又比划了两下,大意是说李椎捎来东西的时候还带了话,约莫是此药不仅对新鲜伤处十分有帮助,生肌效果绝佳,对陈年旧瘢也有很好的作用。
比划完这句,偃奴又指了指乖巧待在刘肆灵身旁,正敛羽停在榻尾靠架上的一只白色大鸟。
白鸟见偃奴指向它,微微矜持的舒展了一下羽毛,脚丫子却欢快的在横架上跃动了动。
刘肆灵看向白鸟笑了笑,他朝白鸟招了招手,道:原来是小丰当了次跑腿。
白鸟展翅飞到了刘肆灵身边,在他身旁的矮几上停下,刘肆灵温柔的抚了抚鸟羽,微笑道:辛苦小丰了。
白丰在刘肆灵的手下乖巧温顺,发出舒服的咕咕声。
将手收回,刘肆灵似乎对那新药不太感兴趣,他拢了拢衣襟道:不必了,还是拿以前的来吧。
偃奴还想再劝,刘肆灵已道:冯安你也不是不知道,他的东西,有些用的时候,还是要三思。
又听见冯安二字,李原习惯性瞧瞧外间,然后偷偷摸摸朝刘肆灵小声道:殿下
小心隔墙有耳。
刘肆灵转头看向李原,微笑着摇了摇头。
李原反应过来,嘿嘿挠了挠头,也是,殿下这几日虽会稍显虚弱,但料想质子宫里也没人会比殿下的耳朵更灵了
偃奴拿着药,有点犹豫不定,他觉着那位公子这次想来应该不会大意,但既然殿下不愿,犹豫了一下偃奴还是将手收了回去。
又拿出了以往使用的药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