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薛靖淮今天出奇地热情好客,不甘心就这麽把漂亮的万督军放走了,竟然臭不要脸地追出去。
万疆雪走得飞快,薛靖淮追出大门时,他正躬身钻进一辆黑色福特的车门。
他回头沖薛靖淮春风般一笑:“再见!”
薛靖淮一愣,揉揉眼睛,等再想看清楚些,汽车已经扑扑喷着尾气,绝尘而去了。
薛靖淮咕哝了句:“车里坐着那人,怎麽瞧着那麽眼熟呢?”
第 81 章
香取弦在前面引路,王竞雄紧随其后,后边跟着四个持枪的日本宪兵。
王竞雄记得横山雾屿是个很健谈的人,但眼前的香取却很深沉,轻易不开口说话。
一行人沉默着,穿过漫长的走廊,去往大楼的最深处。楼梯一级一级向下延伸,王竞雄的心一寸一寸往下沉。
这是座潮湿的监牢。没有阳光,空气中弥漫着血气和来路不明的腥臊味,白炽灯光明耀眼,照得每个人脸色惨白,在这里,流血和背叛,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王竞雄从路过监室微敞的门缝向里瞟了一眼,看见一块闪烁着火星的烙铁,被一只粗糙的手捏着把柄,得意地晃了晃,接着便摁在了不知哪个倒霉蛋身上。
骤然响起的惨叫声刺激着他的耳膜,他只觉得吵闹。
他想,督军此刻在做什麽呢?或许正在睡觉,可是在这种环境里,他能睡安稳吗?
快到门口时,那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沖香取弦一哈腰,满脸谄笑地叽里咕噜了一串话。
香取弦听罢,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白大褂转身推开了谢至柔的监室门。
门开的一剎,一路竭力保持稳重的王竞雄,陡然变了个人,猛地推开身前的香取弦和堵在门口的医生,迫不及待抢步进门。
他急急慌慌朝里张望,一束枯萎的玫瑰,一张瘸了腿的破床,被褥上血迹斑斑,他好像看见了,又好像什麽也没看见。
床脚有四条漆黑的锁链延伸到髒污的被子里,被子塌陷下去,勾勒出个极纤细的轮廓,一动也不动。
王竞雄猜到了什麽,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抹身影。
他的耳朵里突然静下来,苍蝇恼人的嗡嗡声远了,此起彼伏的哀嚎惨叫也淡了,他仿佛听见血液在血管里缓缓地流,静静地流,像初春掺了冰淩的河水,从心髒流向四肢百骸,把浑身都凉透了。
他控制不住颤抖的手,哆哆嗦嗦地去揭那层薄被。
他抓住被子一角,发了狠似的猛然掀开,接着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差点把他熏了一跟头。
被子蒙住的那张脸,瘦得不成样子,惨白中透着死气沉沉的青灰。
王竞雄怔怔地看,他的督军安静地闭着眼,眼窝深陷进去,上下睫毛交叠在一起,显得更长更密,颧骨处有几道结痂的伤,像是被什麽刮擦掉了皮肉,两片薄唇紧抿着,干裂起皮,唇角带着残留的血迹。
他像墙角那束凋残的玫瑰,虽然依稀可辨往昔的风姿,却逃不过已成残花败柳的现实。
死了。督军死了!他们把督军折磨死了!
这个念头一起,王竞雄浑身颤抖,怒吼着去揪身后的香取弦,手还没碰到香取弦的衣服,额头和胸膛便被四支冰冷的枪管抵住了。
“冷静,王旅长,谢督军情况很好,你至少应该先确认一下。”香取平静地说。
这话浇灭了王竞雄的怒火,他意识到自己气昏了头,连忙回身去探谢至柔的鼻息,有气,又去摸他的脖子,皮肤温热,血管跳动也算有力,他接着伸手去摸谢至柔的胸口,还想试试心跳,被香取不耐烦地打断:“可以了,留着回家摸吧!”
白大褂嗤地笑了,宪兵们不明所以,仍然绷着脸拿枪指他。
王竞雄没有接香取这句玩笑,也没有回头,他的眼角不争气地滚下了泪珠。
他们把谢至柔弄出牢房,暂时安顿在香取办公室的沙发上,其间谢至柔醒来过,但起初昏昏沉沉,不认得人,后来便邪魔附身一般乱踢乱打,到处乱撞,浑身抖如筛糠,同时发出令人心悸的哀嚎。
王竞雄紧搂着他,满心哀戚地承受着他的拳脚,也承受着他蹭到身上的鼻涕、眼泪和汗水。此时的谢至柔满身污秽,披头散发,神志癫狂,比起睡着时简直更没了人样。
王竞雄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他似乎看见谢至柔正在迅速消瘦下去,就像体内藏着个无底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吸嗜着他的血肉与精魄。
香取弦架着金边单片眼镜,隔着宽大的深红色办公桌,不动声色地翻阅着文件资料。看起来,这边的吵闹对他没有构成半分困扰。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