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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站外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空袭警报。
人群像燃尽了引信的炸弹,陡地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和哭喊,楚皓珍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激灵。
在一片恐怖气氛中,薛靖淮看见天边飞来两架没有任何标志的军用飞机,沖地面耀武扬威地晃晃翅膀,而后炫技似地升高,盘旋,俯沖,飞机尾翼几乎从人群头顶上掠过。
上海的初秋依旧炎热难当,但螺旋桨掀起的巨大气流,给地面的人带来了充满死亡气息的清凉。
老鹰捉小鸡一般,这两架飞机仗着附近没有像样的防空火力,肆意玩弄着地面的人群。
玩弄够了,飞机再次恶作剧般从低空一掠而过,在空中兜了一大圈,再回身,一个迅疾的俯沖,机腹下突然喷出一连串耀眼的火舌。
地上密集的人流让它弹无虚发,砍瓜切菜一般,顷刻便收割了无数冤魂。
薛靖淮被近在眼前的血腥屠戮气得火冒三丈,拔出枪就往天上开火,当然是无济于事。楚皓珍吓得脸色惨白,一个劲拉他衣服,催他快走。他无暇多想,一手抓起车把手,一手去抓叶青阑,步履艰难地在人群里奔突,试图带着他们往楼内有掩体的地方跑。
惊恐的人群争相逃命,你推我搡,慌不择路地四处乱窜,他们好似汹涌人海中的一叶孤舟,只能随波逐流,很快便被挤散了,在飞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薛靖淮被人潮沖进了车站大厅。
他气喘吁吁地回头,发现自己正死拽着一个陌生男子的手。
他心里咯噔一下,立马甩开那人的手,踮起脚焦急地四处搜寻,可大厅里人满为患,哪里还有叶青阑和楚皓珍的影子?
嚣张的敌机还在天上来来去去,楼外机枪的扫射依旧在继续,如果他们没有进来,薛靖淮稍稍一想,浑身的寒毛就竖起来了。他费力地挤开人群就要往外走。
“太危险了,你怎麽还往外去?”喧闹的人声中,一把凉玉似的嗓音,有种莫名的穿透力,“你现在出去就是送死。”
薛靖淮猛地回头,是那个刚才被他错牵了手的青年。
他这才仔细注意到他的模样,细长眼,高鼻梁,白净斯文,嘴唇丰润,不言语时,像神龛里高深莫测的菩萨。
“我要去找人!”
“跟我走。”一种不容拒绝的口吻。
薛靖淮一怔,诧异地打量了他几眼,不理他,转身就走,这时外头轰然一声巨响,霎时间天摇地撼,震得薛靖淮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勉强站直了,眼睁睁看着不远处天花板吊灯哐当一声掉下来,当场把几个旅客砸得血肉模糊,然而在极度的恐惧中,这种程度的死亡惨案已经激不起太大波澜。
大楼外枪炮齐鸣,更多的人蜂拥进来,他无法逆流而出,急得跳脚,那个声音却紧紧地跟在他身后:“跟我走!”
“别他妈废话,我不走!”薛靖淮怒了,“别扯我衣服!”
青年半点也不恼,突然沖他眨眨眼,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然后凑上来,贴在他的耳边说:“我带你去见个人。”
没想到薛靖淮更不吃这一套,直接推开他:“我谁也不见!”然后挣脱他,用力挤开人群向外走去。
第 85 章
一枚炸弹落在车站不远处,顿时烟尘滚滚,一片鬼哭狼嚎,绝望的人群向车站大楼发起了新一轮沖击,霎时间踩死踩伤无数。
叶青阑不敢相信,硝烟弹雨中,竟然还有一辆火车硬着头皮开进了车站。
更让他不理解的是,火车刚靠近,正大开杀戒的飞机像玩兴正酣时突然见了主人的狗,兴犹未尽地悻悻躲远了。
原本被子弹撵得抱头四窜的人们,慌乱中看到那个冒着黑烟的家伙沿着铁轨缓缓而来,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没等列车停稳,一窝蜂争前恐后往车上爬。车门挤不进去,便扒窗户,爬车顶,经过一场你死我活的惨烈争夺,不一会儿车身上便沉甸甸坠满了人。
爬到车顶上的人们发现,原来那里铺了一面红蓝的星条旗。
叶青阑站在原地没动,他护着楚皓珍,躲在墙角下,远远观察车上的动静。隔着车窗,他看到车里坐的似乎是一群洋人,有个顶着棕色卷发的青年愤怒地挥舞着胳膊,大声训斥着企图侵入车厢的难民。
叶青阑隔着一地的鲜血和尸体,冷冷看着他的疾言厉色,心里充满了悲凉。
与薛靖淮走散了,他带着一个寸步难行的孕妇,茫茫地没了方向。如果不走,不知那作孽的飞机何时会再来,如果走,楚皓珍现下的情况,如何才能登上这趟高贵的火车?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