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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时卿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用力收紧了虎口。柳柒腕骨吃痛,剪刀倏然落地,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四目相交,两股怒意渐渐腾升。
“你这么想死?”云时卿沉声发问。
柳柒道:“我不想死,只是不愿让这个孩子活下来罢了。”
云时卿呼吸一紧,蓦然间,他握着柳柒的手腕将人拽至床前,控制住力道把他推倒在锦被里,旋即牵着那只微凉的手放在受了孕的腹部,双目染了怒色,格外地红:“你若不喜他,大不了生下之后再掐死,何必非要拿命去赌?你以为你还能活多久!”
柳柒不解地蹙眉:“此话何意?”
云时卿漠然道:“没什么意思。”
柳柒唇角轻扬,勾出一抹凉薄的笑:“你我的确在纳藏国成了亲拜了堂,甚至连洞房也入了,可那又怎样?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云大人真以为我会为你生儿育女?”
云时卿眯了眯眼,怔然道:“什么逢场作戏?”
柳柒笑意渐浓:“云大人亲口说过的话,这么快就忘了?”
云时卿思索片刻,瞳孔不自禁扩大。
柳柒无视掉他的反应,反握住他的手,用了几分力气按在平坦的腹部:“我是男子,本不会孕育,多亏昆山玉碎蛊赠予的福报,才让我体会到了怀胎的苦痛与折磨。一个逢场作戏得来的孽种,我凭什么要把他生下来?”
寝衣单薄,绸面柔滑,云时卿能清楚地感知到布料之下的那片肌肤的温度。
胎儿不过两月余,尚不足显怀,即使如此亲密地靠近,也难以触到半点隆起的弧度。
可是触不到不意味着没有。
两道身影紧密不分,连彼此的呼吸融在一处了,云时卿下颌微动,眸光渐渐变得晦暗。
几息后,他撑着手臂从柳柒身上起来,掌心里还残存着对方的余温。
屋内再次陷入沉寂,柳柒平躺在床,双目凝向虚空,全然无神。
更漏缓缓流逝,直到三更的梆子敲响,紧闭的窗叶适才被人打开。
一阵窸窣的动静后,云时卿潜入夜色消失不见。
次日休沐,不必早起上朝。柳柒昨天夜里未能好眠,晨间起床时略有些憔悴,洗漱后正欲用早膳时,前厅忽然响起了一阵吵嚷声。
不多时,陈小果脚下生风般冲进后院,还没来得及迈上石阶便扬起拂尘高声叫嚷道:“柳相柳相,贫道回来啦!”
当初陈小果随柳柒从蜀地来到了京城,因其道心不稳,初入京就被红尘迷了眼,小道士一怒之下前往五岳观修行,誓要断绝尘念方可下山。
柳柒微微一笑:“道长这么快就摒除尘念下山了?”
陈小果在桌前坐定,用眼神示意柳逢再添一副碗筷,旋即应道:“贫道道心坚定,只需在山中打打坐就能除却凡心,倒是柳相你——止一月不见,怎这般憔悴了?”
柳柒面色不改,却没接他的话。柳逢轻咳一声,说道:“陈道长快些用膳罢。”
陈小果往桌上扫了一眼,眉心紧了紧:“这么素?”
柳逢道:“公子最近吃斋礼佛,顿顿都是如此。”
陈小果道:“无妨,一会儿你让厨房多备些鸡鸭鱼鹅与烧酒为贫道接风洗尘,不妨碍你家公子拜佛的决心。”
柳逢:“……”
用过早膳后,柳柒乘马车出了城。
旭日昭昭,碧空如洗,郊野草木苍翠,林中繁花盛放,暮春之景怡人心魄,冶人情操。
金恩寺的香火素来鼎盛,如今天气转暖,前来进香礼佛之人络绎不绝,山道上的车马轿舆一眼望不到尽头。
三千长阶迢迢漫漫,极少有香客从此处上山。马车来到山脚时,柳逢特意掀开轿帘,本打算问一问柳柒是否要步行而上,竟不想自家公子早已睡过去了,他没有打扰,遂驾着马车沿山道而上。
柳柒与金恩寺的慈济大师已结识了七年,每每来庙里进香后都要随慈济前往慧心禅院听琴煮茶,今日也不例外。
近来天气晴好,了尘亭下那口池塘里的睡莲已然出了苞,苍碧的莲叶间零星缀着几抹雪白,偶尔有几只尾鳍繁大的胖头鲤穿梭而过,颇有山水墨画的怡然雅姿。
慈济抚了两支琴曲,桌上檀香袅袅,与早春新茶的香气相融,沁人心脾。
柳柒坐在蒲团上漫不经心地品着茶,偶尔往煮茶的泥炉中添两块炭。
他左手腕骨上有一圈乌青,是昨夜用剪刀刺向腹部时,被云时卿大力捏握所致,他心不在焉地吃茶添炭,丝毫没注意到老和尚早已将他的所有神态都看进眼里了,包括这片淤痕。
一曲毕,慈济笑问道:“柳居士觉得这茶如何?”
柳柒杯中茶水已然见底,他又续了一杯送入口中,英挺的眉峰顿时拧成团,口中茶水堪比黄连,苦涩难当。
他强忍苦味咽了下去:“此茶甚苦。”
慈济道:“方才柳居士接连饮了三杯,却从未觉得它苦。”
“让大师见笑了。”柳柒失笑,却也疑惑,“敢问大师这是什么茶,怎这般涩苦?”
慈济捻着佛珠,声音浑厚,却又透着一股子老者的慈祥:“此茶名唤‘孔雀泪’,其株生长在常年积雾的山巅之上,经由孔雀的眼泪浇灌之后方可抽芽,数十年难得一钱,可遇不可求。”
柳柒仍是不解:“如此极品的茶,理当甘醇清香,为何涩嘴清苦?”
慈济大师笑了笑,说道:“茶叶本该是甘醇清香的,可孔雀的眼泪却是世间至苦之物。无论再甘甜的东西,一旦沾了苦,便难寻其味。”
柳柒垂眸凝视着茶盏,一时间没有接上话。
慈济又道,“柳居士的心依然困囿于方寸之间,千般贪嗔万般痴恨皆为苦。”
柳柒问道:“如何才能得到解脱?”
慈济道:“可得解脱时,唯心自明、唯心自疏、唯心自理、唯心自在。”
柳柒再次看向茶盏,默然半晌,他将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苦涩滚过咽喉,不留半点余甘。
饮完这壶苦涩的孔雀泪,两人又在了尘亭论了许久的禅。至正午,柳柒用过斋饭之后便在禅房内小憩,醒来已近申时,而后在小沙弥的带领下来到法堂听住持讲经。
夕阳西下,红霞满天,庙里的香客陆续下山,热闹了一整天的寺庙逐渐变得冷清起来。
听完讲经已是酉时过半,柳柒在庙里待了大半日,暂时将心头的苦闷与焦躁压了下去。
他将慈济赠予的“孔雀泪”交给柳逢,柳逢瞧了瞧这只雕花的红檀盒子,未免有些好奇:“公子,这是什么?”
柳柒道:“慈济大师送的一盒茶叶。”
“茶叶?”柳逢蹙眉,“公子府上的茶叶堆积如山,收这么多,何时才能吃完?”
柳柒笑道:“偶尔换换口味倒也不错。”
主仆二人往山门走去,途径观音殿时,竟意外在殿外的竹林旁遇见了朱岩。
很显然朱岩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柳柒,愣了愣,继而近前拱手揖礼:“见过柳相。”
柳柒余光微动,下意思往周遭扫了一眼。
——既然朱岩在此,想必云时卿也在庙里。
云时卿此人甚是孤傲,从不信鬼神,也极少去寺庙道观等地参拜,现下在金恩寺里相遇,着实令人吃惊。
柳柒虽然诧异,却不愿与云时卿碰面,对朱岩道一声“免礼”后就离开了。
霞光如火,天际层层彤云密布。
庙里香客散尽,青石小径上只余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如松如鹤,俊美无俦。
“咚——咚——咚——”
钟声敲了三响。
柳柒缓步前行,抬眸时眼底映进一片红霞。
晚风拂过,发带轻扬。
藏在袖中的一双手无声蜷紧,直到离开寺庙后方才舒展而开。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1-24 23:55:05~2024-01-26 01:50: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