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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的速度比不得单骑而行, 他们赶了整整两天的路还未抵达新州, 只是越靠近新州城,所见的难民就越多。
孟大夫将最后一点药煎煮之后装进了水囊里,如今已然见底, 沿途的村镇都无法配齐药材, 柳柒只能艰难地熬着。
夜里气温格外寒冷, 他们寻了处无人居住的破屋歇脚,柳逢和陈小果拾来不少干柴取暖, 却止不了柳柒的咳疾,柳逢便一股脑儿地将所有衣物都裹在他身上了, 然而收效甚微。
在破屋里熬了一宿,天未亮他们又继续出发。棠儿见柳柒面色苍白, 不住地掩嘴咳嗽,遂爬到他的腿上,用肉乎乎的小手捧住他的脸道:“呼呼爹爹,爹爹不疼~”
柳柒笑着抱紧了孩子:“有棠儿在, 爹爹不疼。”
他咳得太久, 嗓子略有些沙哑, 喉咙里甚是有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
原以为蛊虫离体之后就不会受再折磨了, 岂料现在竟比从前还要痛苦。
又熬了大半日, 总算抵达新州城外, 然而事情远超他们所料, 因为新州城外居然被重重北狄兵马给围住了!
“公子,怎么办?”柳逢勒停马车,遥望向密密麻麻的北狄军,“咱们恐怕进不去。”
这是通往主城的唯一途径。
柳柒双眉紧蹙,哑声说道:“看来箫老侯爷他们是被困在城中了。”
长达半年的作战早就将战士们的激情给磨灭了,本该是休养生息的时候,朝廷却下令让他们继续进攻,就算是战无不胜的萧家军也经不住这样的摧残。
此番攻下新州,极有可能是北狄人刻意为之,他们想要来个瓮中捉鳖,将萧老侯爷困死在新州城内。
如此一来,满城的百姓也要跟着遭殃。
柳逢焦急地道:“陈小果,有没有法子让我混进城中给公子买些药。”
“你进去了就出不来咧!”陈小果道,“而且北狄人把整座城围得这么死,你怎么进得去?”
柳逢病急乱投医,对孟大夫道:“孟大夫,您把那些药说给我,我去挖来为公子熬药。”
孟大夫道:“一时间哪里挖得齐这么多药?而且药材的功效与生熟有关,公子所需的药里面有好几味炙过的,必须从药铺采买方可使用。”
柳柒道:“北狄主帅是述律英,我去见见他。”
柳逢道:“如今大邺和北狄水火不容,恐怕述律英不会轻易见公子。”
陈小果道:“公子对他可是有救命之恩,他应该不至于恩将仇报吧?”
柳柒道:“试一试罢。”
柳逢和陈小果驱赶马车往前走去,很快便遭到了北狄人的阻拦,柳逢开门见山地道:“我们要见述律殿下!”
一名校尉嘲讽道:“也不瞧瞧自己是何身份,殿下岂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
陈小果道:“你们殿下去年落难时还是我们公子救的命,若他不肯相见,便让他将匕首归还!”
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可那校尉却是不信:“尔等这样的骗子我们见多了,从哪儿来就滚回哪儿去!”
“嘿!”陈小果一扬拂尘,挽起衣袖啐道,“今儿非要让道爷亮出真本事对吧!”
校尉嗤道:“赶紧滚吧,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陈小果跳下车辕,朗声喊道:“述律英!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崽子,还不赶紧出来!述律英!述律英——”
“大胆!”那校尉气得脸上横肉直颤抖,“把他们拿下!”
身后的北狄士兵立刻持刀劈了过来,陈小果和柳逢正要出手,只见一抹细小的白色残影自身旁掠过,不待众人看清,为首的一名士兵就已被利物穿透了左肩,仔细看去,伤他的竟是一枚素色玉簪!
持刀的士兵们止步不前,纷纷警惕地看向马车。
这时,马车内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告诉你们主帅——‘汴京城,上元节’。”
那校尉看了一眼受伤哀嚎的士兵,旋即对身边的小卒低语了几句,小卒得令后立刻往身后的大营奔去。
不多时,小卒气喘吁吁地返回,曲臂对他们行礼道:“几位贵人请随小的过来。”
柳柒戴上帏帽下了马车,与柳逢等人一齐往北狄人的大营深处走去。
士兵止带他一人来到主帅的营帐之中,述律英早已遣散诸副将,偌大的毡包内此刻异常安静。
九个多月没见,述律英的身量又高大了不少,褪去少年的稚气后,他的眉宇间仿佛多出了几分草原头狼的威严。
柳柒穿着一件湖色的汉人襕袍,较之从前消瘦不少。述律英浓眉微拧,在对方开口前问道:“你身体如何了?”
柳柒摘下帏帽,对这位北狄的殿下毕恭毕敬揖礼道:“多谢殿下关心,草民身体和从前无异。”
话音刚落就忍不住咳嗽起来,他已断药两日,一旦起了咳症,便久久不得消停。
述律英走近几步,正要伸手触碰,却见柳柒连连后退避开了他的手。
述律英怔了怔,继而收回手道:“新州战乱,你来做什么?”
柳柒道:“草民的药已经用尽,周边小镇都没得售卖,不得已之下前来此处,还望殿下行个方便,放草民入城。”
述律英道:“你吃的什么药,把方子告诉我,我让人去备药。”
柳柒微笑道:“不劳殿下费心了,草民入城后可自行购买。”
“我不会放你进去的,”述律英道,“如今萧煦国和萧千尘父子都在城中,在他们受降之前,任何汉人都不可入城。”
“受降?”柳柒略有些惊讶,“殿下想招降老侯爷?”
述律英道:“箫家父子都是可用之才,我不想杀他们,只要把他们的粮草耗尽,他们自然会受降于我。”
柳柒道问:“殿下怎就断定他们会投降?”
述律英道:“萧煦国本是前朝武将,当初能受降于大邺的太-祖皇帝,自然也会受降于我。”
柳柒道:“良禽择木而栖,前朝君主昏聩,国之气数已尽,箫老侯爷不过是归顺天命,与今日不同。”
“有何不同?”述律英道,“大邺现在的皇帝与昏君又有什么区别?你是他的哥哥、也是他的辅臣,他连你都不放过,如何容得下一个降臣?焉知萧老侯爷今日的处境不是他有意为之?”
柳柒微露讶色:“你……你都知道了?”
述律英道:“柳柒,你就留在北狄罢,你若能助我成事,我便与你共享这天下河山。”
柳柒微笑道:“殿下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又何须说这些?我是赵室子孙,怎会入他国为臣。”
“我没想让你做我的臣子。”述律英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目光锐利,有着令人无法拒绝的悍然气势。
柳柒迎着他的视线坚定地道:“恳请殿下行个方便,放我进入新州城。”
述律英咬牙道:“你去做什么?送死吗?”
柳柒道:“我的夫君还在城里,棠儿和我都需要他。”
述律英目光沉沉地凝视着他,嘴唇张了张,竟是久久未语。
柳柒拱手,对他揖礼道,“草民并非挟恩图报之人,但事急从权,还请殿下看在此前的救命之恩上放草民通行。”
“救命之恩我自是不忘。”述律英道,“如果萧老将军不肯降,我必不留他,你进去之后就无法脱身了,我不敢保证北狄的兵马不会伤害你。”
柳柒没有应声。
述律英问道,“你怎么不劝我鸣金收兵?”
柳柒道:“殿下是北狄主帅,将来或许还会称王,你有你的立场,我也有我的归属,殿下既劝不动我,我又如何说服殿下?”
述律英道:“是大邺撕毁盟约在先,并非北狄举兵来犯。”
说罢看向柳柒,神色比方才更为冷肃,“柳相既然来到了军营中,应当留下来做做客,本王定会以礼相待,绝不让柳相受委屈。”
柳柒眸光一凛:“你想拿我做人质?”
述律英道:“本王绝无此意,不过是想同柳相叙叙旧罢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