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心点了点头,手中多出一只琉璃盏,取一盏泉水,倾入茶炉中,道:此泉名为解厄泉,此阵名为梵音解厄阵。五百多年前,魔王化身孕妇冒雨来到敝寺,求祖师收留。祖师见她临盆在即,于心不忍,让她在禅堂住下。魔王伺机盗取寺中典籍,被祖师发现,一场恶战之后,魔王逃之夭夭,典籍虽然夺回,祖师也受了重伤。
为了化解魔王留在祖师体内的煞气,天竺寺,大昭寺,卧佛寺,还有敝寺的十二位长老以泉眼为阵眼,布下梵音解厄阵。
这段往事说完,炉中水已冒泡,净心挽起宽大的衣袖点茶,他的手修长白皙,比女人的手还美,看他点茶实在是赏心悦目。
茶点好,净心又摘了两只石榴,轻轻一捏,石榴便裂开,饱满晶莹的红籽像一粒粒玛瑙,哗啦啦落在白瓷盘里,和茶一并送到吕明湖和吕黛面前。
吕黛端起来闻了闻,称赞道:好茶!一饮而尽,满齿留香,回味无穷,吃了颗石榴籽,清甜入脾,不禁眉欢眼笑。
吕明湖与净心谈经论道,言语愈发晦涩难懂。吕黛专心致志地吃着石榴,忽然想起评事街宅子里也有几株石榴树,结了好些果子,日前还和江屏说再过几日摘了吃呢。
江屏亦精通茶道,此生或许再也吃不到他点的茶了。
嘴里的石榴籽忽然变得苦涩非常,吕黛垂下脑袋,红了眼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当着外人的面,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吕明湖转头看了看她,道:累了便睡一会儿罢。
小喜鹊变回原形,钻进他的衣袖里流泪。
净心听不见她的哭声,却道:这位姑娘似乎为情所困。
吕明湖道:禅师很会洞察人心。
净心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眸子,微笑道:道长过奖,实不相瞒,小僧自幼修炼无量心,你是目前为止唯一听见小僧的乐声却丝毫不受影响的人。
吕明湖道:我这样的人其实不少,只是禅师没有遇见罢了。
净心哈哈笑道:道长太自谦了,你这样的人,近三百年来只有一个。
吕明湖说了声不敢当,盯着他的笑脸看了片刻,又道:禅师能操控别人的情绪,难道自己还会被人影响?
净心叹了口气,道:有句俗话道长总该听过的,惯骑马的惯跌跤,河里淹死是会水的。
吕明湖微微笑了,他并不认为这话适用于净心,但净心的确比他想象中的有趣。
吕黛哭累了,睡了一觉,醒来钻出衣袖,桌上点着一盏琉璃莲花灯,净心已经离开,吕明湖在闭目打坐。她跳到他腿上,用尖硬的鸟喙轻轻地啄着他柔软的掌心,他当然不会觉得痛,只有一种痒痒的亲昵。
吕明湖另一只手伸过来,梳理着她的羽毛,道:我们要在这里住几日,你若想学什么乐器,净心禅师一定不会推辞的。
吕黛心想这倒是个消愁解闷的好法子,便问:明湖喜欢什么乐器?
吕明湖道:随便你,我无所谓。
次日,净心听说她想学乐器,欣然带着她走进梵音阁。只见编钟,云锣,箜篌,琵琶,月琴,胡琴,长笛,短笛,箫,筚篥,各式各样的乐器,每一种又有不同的大小,材质,看得人眼花缭乱。
吕黛惊叹道:这么多乐器,禅师你都会使么?
净心点点头,微笑中透着一种淡淡的骄傲,道:姑娘想学哪种,小僧都可以教你。
吕黛挑来挑去,还是挑了筚篥。
鸟族天生通晓音律,净心又是个好师父,离开林泉寺时,吕黛已能完整地吹奏十几支曲子,净心送给她一本乐谱,让她勤加练习。
回庐山的路上,吕黛想起一件事,对吕明湖道:先前送桂娘去天山治病,我们经过一个叫崇安镇的地方。镇上有一座水德殿,里面的水德星君像和琼芳真君一模一样,庙祝说这是两年前,水德星君托梦给叶员外,嫌原先的神像太难看,让他照样子重塑的。
可我觉得很奇怪,凡间难看的水德星君像少说也有几百处,为何琼芳真君单单嫌弃这一处?我想那个叶员外和琼芳真君一定有什么联系,当时怕耽误桂娘治病,便没有去他家里打探。
吕明湖闻言,并不觉得这事值得探究,但想着带她去散散心也好,便道:那我们现在去看看罢。
第五十章 叶宅隐秘
侵晨,小道士打开重阳观的大门,拿着扫帚走出去,却见薄薄的晨雾中站着一个人。
他近前看清那人的面容,诧异道:江公子?这一向少见,您来得也忒早了,请进,请进。
江屏站着不动,神情有些奇怪,似乎想进去,又有什么顾虑,拧着眉头,目光徘徊不定。
小道士满眼疑惑,道:江公子,您怎么了?
江屏咬咬牙,道:没什么。转身上马,飞也似地走了。
小道士挠了挠头,进去告诉沈道士:师父,方才江公子来过,什么话也没说便走了。
沈道士正在练拳,不以为意道:随他去罢,有事他还会来的。
江屏猜吕黛是回长乐宫了,她毕竟是他的发妻,哪有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这么走了的道理?他想去找她,把一些话说清楚,但他虽然知道长乐宫在庐山,庐山那么大,长乐宫这种修仙的宫观多半在凡人到不了的地方。
沈道士认识吕黛,一定能帮他去长乐宫。因此他回到杭州,站在重阳观门前,却又陷入迷茫。他该去找她么?或许就这样分开,对彼此才是最好的结果。
江屏躺在树下的藤椅上,望着枝头喳喳乱叫的喜鹊,深深叹了口气。
这种象征着吉祥的鸟儿,如今带给他的只有无尽烦恼。
吕明湖和吕黛来到崇安镇,在高堂广厦,飞阁流丹的叶宅大门外看见两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妇人坐在地上哭嚎,一个喊着还我女儿,一个喊着还我丈夫。无所事事的围观者有十几个,有的面带同情,有的神情憎恶。
吕黛问一个摇头叹息的年轻人:小哥,她们的女儿和丈夫怎么了?
年轻人看见她,眼睛一亮,耐心地讲解道:她们是吉水县的流民,两个月前和家人走散了,她们家人来到我们镇上,被叶员外收容。如今她们找到这里,想和家人团聚,叶家的人却说她们的家人一个月前得了疫病,尸体都被烧了。
年轻人叹了口气,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样的噩耗,她们当然接受不了,故而在此哭闹。
吕黛点了点头,目中露出同情之色。
旁边一个破铜锣般的嗓音带着讥讽道:人家叶员外好心收容流民,给吃给穿,一文钱不收。那么多流民,病死几个有甚稀奇?你们还在人家门口闹事,忒不知好歹。这年头,好人难做呐!
吕黛转头看说话的这人穿着绿缎子长衫,长相精明,腰间挂着一块木牌,像是个官差。
谭主簿说的在理,你们赶紧走罢!七八个人点头附和,似乎都是难做的好人。
要女儿的妇人止住哭嚎,抬起头,噙着泪道:死的不是你们家人,你们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女儿生得好模样,如今连尸首都不见,谁知道是怎么死的?
谭主簿道:嘿,你这小娘们净胡说八道,也不动脑子想想,人家叶员外要什么样的美女没有?稀罕你家的穷闺女?我看你就是想讹钱!
你放屁!妇人站起身,一口啐在他脸上,骂道:你们这些官差吃人家的,拿人家的,腰都挺不直了,说话自然向着人家!
谭主簿抹了把脸上的口水,恼羞成怒,提起拳头道:你这泼妇,找打!
妇人面黄肌瘦,哪里禁得起他这一拳头。围观的男子竟没有一个阻拦,妇人吓得抱头蹲在地上,却听一声惨叫,是谭主簿发出来的。
谭主簿捂着手腕,神情痛苦,眼中火烧,愤怒地环视周围道:哪个孙子偷袭老子?有种站出来!
吕黛不作声,捏着一颗松子屈指又一弹,正中谭主簿的门牙。
谭主簿又一声惨叫,捂住嘴,鲜血从指缝间溢出来,众人惊恐地看着他。他远比众人更惊恐,松开手,望着手心里的碎牙和一颗松子,额头直冒冷汗,一句话也没说,掉头飞奔而去,像有厉鬼在追他似的。
事态诡异,众人也不敢停留,纷纷散去。
两名妇人也忐忑不安,互相看了看,要丈夫的那个道:姐姐,你说刚刚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