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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被流放出宫,若不是在国子监教书的石道安赏了口饭给他吃,又帮他请郎中治天花,他早就成乱葬岗里一具皮烂肉腐的无名尸了。

他在宫中没资格从学,是这位老儒交他识汉字、读诗书、知礼仪。

他这人做戏惯了,待旁人都是滴水不漏,倒是对这位安贫乐道的老臣还有几分真心。

石道安为人敦厚和善,乐善好施,算是如今朝堂梁徽为数不多能信得过的人,他登基后也没将石道安调到什麽显赫眨眼的位置,隐于门下省做个不高不低的参知,梁徽会时不时让人将他接入宫中商议要事。

石道安看着案牍的简奏,眉头紧皱,犹豫再三,还是道:“皇上这回可是真的惹恼佟相了。”

亲近武将,破先帝例,啓用祝门,舌战群臣,挑战权威。桩桩件件石破天惊。

“老师觉得学生做得不对麽?”梁徽勾了勾嘴角,暖红烛火下竟显得几分邪肆,全然不似人前那副君子如玉的做派。

第27章 偏要两全

石道安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不是不对,是臣未曾想到皇上这麽快就走这一步。”

挑破这君臣间岌岌可危的表面缓和是必然,但梁徽向来是最有耐心、最能隐忍的,不做好万全準备绝不露出一丝端倪,他以为至少会等完全掌控了矿址和兵权才宣战,这次似乎有些心急,和他们计划的不一样。

梁徽罕见道:“朕没想那麽多,想做便做了。”

石道安诧异,问:“是因为……君后麽?”

梁徽闻言一怔,有点被人戳穿的窘迫,挑起的嘴角放平,生硬道:“不完全是。”

石道安沉默地看着他,梁徽移开视线。

是因为祝知宜吗?

祝知宜从未在他面前提及乃至流露任何一丝想重回朝堂的志愿,但梁徽时常能感受到他的不得志、他的怀才不遇、他的失落。

在面对沈华衣的时候,在他看到梁徽和朝臣走在宫里商讨政事的时候,祝知宜那种不经意的、失落的眼神像微凉的潮水一般涌进梁徽的心口,他眉间那点黯然失色的观音痣又像一把火烧得梁徽心尖莫名发烫。

这种场合祝知宜总是把脊背撑着很挺直,他从不自怨自艾,面色坦然、姿态磊落。

会让梁徽想到大雪压不弯的青竹,或是被墨水晕染的宣纸,还有已经蒙尘后径自发着最后一丝微光的珠玉。

他一直迟迟不敢、不愿意给出去的,现在有机会给,他还是想给祝知宜。

希望祝知宜的眼神不那麽失落,希望祝知宜的身影不那麽寂寥,希望祝知宜眼底也能时常升起淡淡的笑意,像今日早上那样就很好。

彼时的梁徽还不知道,当一个人能感知另一个人心底深切的痛苦和欲望、在意另一个人的哀乐,那他就已经陷入了极其危险的境地。

石道安看梁徽对此讳莫如深,便也不再深究,只是问:“那皇上是真的要用君后麽?”还是当个摆设?

梁徽这回倒是很直接:“为何不用?”他手下从来不留无用之棋。

他想成全祝知宜是真,但他要用人也是实实在在的。

祝知宜聪慧、实干、清廉正直却不木讷,他正缺这麽一把锋利顺手的刀,只在后宫练手可惜了,若是在朝堂一定会有更大的用武之地。

石道安看他答得这般干脆,不太相信似的问:“若是这般,只恐君后不能全身而退。”梁徽的野心和图谋的大计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梁徽要做的事也称得上一句数典忘祖叛逆无稽。

他真舍得用君后做那把开路的刀麽?石道安看得出来梁徽很看重这位君后。

旁人不知道,他却是清楚的,今日朝堂之争梁徽看似四两拨千斤,其实背后承受了多少压力和风险,他根基未稳,稍有差错便是口诛笔伐万劫不複,现下不能行差踏错一步,可他还是做了。

这是很不得当、甚至是冒险的一步,这一次是破格啓用,那下一次是什麽?

梁徽清楚这意味着什麽吗?

一个根基未稳的帝王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丞相、一个沈家,这些都是浮于表面的具象。

梁徽想真正地手握大权,需要抗衡的是根深蒂固的苛冗封制、盘根错节的世家利益和旁落已久的中央集权。

那个宝座从来都是用殷殷血流、累累白骨堆积起来,太平盛世也是用无数仁人志士的血骨之躯铸成的。

梁徽想当明君霸主,便要有人来作他的荆轲商鞅,历朝历代,革新变法之臣,少有得善终者,荆轲身死异国,商鞅裂尸极刑,舍生取义、以身殉道。

时值不平,道阻且长,君后做了皇帝手上那把最锋利的刀,最招展的旗,还能留下个全须全尾麽,那些财狼虎豹可能放过他麽?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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