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将军府中烛影摇红。
蕊珠轻手轻脚地放下床边帷幕,凑近半倚在床头的尹笙,低声道:“少君,奴婢有事禀报。”
“说。”尹笙半眯着眼,懒懒地应了一声。
蕊珠道:“今日少君在醉仙居时,奴婢依您的吩咐先行回府,发现那处院子的老婆子已被送走了。”
“哦?”尹笙眉心微跳,睁开了眼,“可曾问过缘由?”
蕊珠点头回道:“奴婢打听了一番,府中人都说,那不过是寻常的杂役老妈子,略通些药理,平日里专门留在府中为将军调养身子,如今年老眼花,便告老还乡了。”
杂役老妈子?
尹笙心中微微一沉,脑中浮现那日与这位老妈子见面的情景。那院子陈设简朴,院中也确实种满了药草,但屋中摆设虽不华贵,却极为雅致考究,怎么看都不像只是寻常下人的住处,更不似粗使婆子的待遇。
他指尖轻点床沿,目光微沉,片刻后道:“明日你去取府中下人的身契籍簿,就说近来府内人事繁杂,我需得重新安置人手。”
蕊珠微愣,随即点头:“是,少君。”她顿了顿,又劝道:“少君今日疲累,早些歇息吧。”
尹笙却未作答,目光微微一闪,忽然又道:“还有,明日去请些匠人来府,就说宅子多处年久失修,须得修葺一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蕊珠躬身应道:“是。”
她服侍尹笙躺下,吹熄烛火,悄然退出房门。
黑暗中,尹笙睁着眼,身上虽疲惫不堪,却无半分睡意。
他思绪翻涌,今日酒楼中的说书声仍在耳边回荡。
若不是听了那说书,他只当是周长钧双亲已逝,从未想过周长钧竟会隐瞒自己还有个老母亲的身世。不过,此事虽奇,却并不棘手,只消派人回沧州细细探寻,人所经之处,终究会留些蛛丝马迹。
然而,真正让尹笙无法释怀的,却是那两个字——秦相。
秦渊,大楚当朝宰相,三朝元老。
此人年方六十,出身书香门第,少时便以惊才绝艳之名蜚声天下,弱冠之年便夺得状元,步入仕途后更是如鱼得水,凭着无可匹敌的才干与手腕扶摇直上,一路登临宰辅之位。
先帝在世时,秦渊便已深受倚仗,甚至破格被授予驻军调配之权,更掌握军中官职任免,加之他多年在朝中布棋布子,早已在御林军、巡防营、巡检司等军防重地安插人手,如今在朝堂可谓是权倾天下,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也正因此,新帝自登基后,便对这位相权过重的老臣忌惮万分,屡次尝试对其削权,却因秦渊根基深厚,屡屡受阻。帝相二人缠斗多年,早已剑拔弩张,如今又因继位之事,帝相势力相对而立,连表面和睦都再难维持。如此一来,皇帝暗中调查秦相,也属情理之中。
可——可为何偏偏要自己去查?自己不过是身居后宅的将军夫人,又该如何查?尹笙满心疑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秦”晋之盟。
秦晋之“盟”。
尹笙忽地呼吸一滞。
——难道……周长钧与秦渊竟还有联手?
尹笙心跳微微加速,忽而有些庆幸皇帝将此事交予自己来查。倘若由他人查实——后果将不堪设想。
想到这,尹笙方才慢慢舒出那口气,思绪却更如藤蔓般纠缠起来。
晨曦将亮,皇城午门外,巡防营主帐中。
周长钧独坐于军案之后,身上还残留着未散的夜露寒意。他神色晦暗,眉目沉沉地陷入沉思。
周长钧方才夜巡已毕,却并未打算即刻回府。
这一夜,他心绪翻涌,思来想去,只觉自己这两日的行事荒唐至极。
而更令他难以接受的,是他察觉到自己如今每每想起尹笙,竟会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悸动,甚至心痒难耐。这样的情绪,令他诧异,更令他警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想到此处,周长钧回忆起尹笙与自己那难辨真假的眉目流转,眼底的寒光微微晃了晃。
尹笙与他说的话,他信,也不信。
他驰骋沙场数年,见惯生死诡谲,阅尽人心狡诈。若是人心可信,他又怎会因几道小人谏言便被圣上召回?
如今,他虽位居最高阶武职,实则不过是身处各大军防衙门之间,四处补缺的虚职罢了。
军中虽多是昔日袍泽,往来间仍算如鱼得水,可在这深宫重围之下,也不过是徒耗光阴。
而如今圣上虽夺了自己的兵权,却依旧对自己在军中的势力颇有忌惮,更因秦相与自己的纠缠而心生警惕。
想到这,他又不禁想起尹笙与宫里千丝万缕的关联……
周长钧思绪混沌,理智与情绪在胸膛中碰撞,难分胜负。
——且先冷一冷吧。
周长钧沉下眸色,缓缓起身,踱步至一旁窄小的军榻躺下,强压下心绪,闭上了眼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而这一避,竟拖了七日之久。
这几日,周长钧日日留在巡防营,不曾踏出一步。白日里,他或巡视军营,或亲带新军练武,夜间便宿在那狭小而简陋的营帐中。等到孙尚卿都归职了,周长钧却仍是固执地待在军营。
每日,元青时不时回府取些衣物,也顺带带回些府中的消息。
每当元青提起尹笙,说起他在府中行事如常,焚香抚琴,仿佛并不在意自己连夜不归,周长钧神色便愈发阴沉。可每每听元青提及尹笙问及自己近况,周长钧虽看着面不改色,却连军中将士都能感受到他那日的和颜悦色。
元青跟了周长钧这么多年,纵使生性迟钝,如今也看出自家主子的心思了——这位主子看着忙忙碌碌,专注公务,实则心焦气躁,相思成疾。
一来二去,元青夹在两人之间,只觉得压力重重,左右不是人,最终只好悄悄去寻孙尚卿求助。
这天午后,阳光灼灼,巡防营地练武场上,旌旗猎猎,尘土飞扬。
孙尚卿腰间别着剑,刚走进围场内,便看到一名年轻将士手持长刀,正与周长钧对练。
那将士刀法尚显青涩,步步逼近,却过于急躁,屡屡被周长钧破了章法,不过数十招便已是气喘吁吁,步伐紊乱。
一旁的孙尚卿看得心痒难耐,将手中的头盔往身旁一扔,趁着周长钧正要收势之时,忽然剑锋直指周长钧后颅,大喊一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子衍兄,接招!”
熟悉的嗓音传来,周长钧几乎是瞬间反应,猛地转身,枪锋一转,便挡下了迎面劈来的长剑。
“好小子。”周长钧回头便看见了身着轻甲的孙尚卿,嘴角一扬,“堂堂指挥使竟然偷袭!”
“子衍兄,你在营中呆了这几日,枪法可是更胜从前了。”孙尚卿笑道,手中长剑连挑数下,步步紧逼。
周长钧脚下微挪,侧身避开,一记横扫直逼对方手腕,笑道:“云铮兄还能说笑,是我不够努力。”
“周大将军这几日夜不归宿,日日浸在这军营里,倒是连我都自愧不如,怎的还说自己不够努力?”孙尚卿说着,借力跃身而上,劈下的一剑凌厉无比,却被周长钧枪尾一挑,轻松化解。
“怎么?”周长钧胸膛起伏,笑中带喘,“孙指挥使是怕我越俎代庖,抢了你这指挥使的位置?”
“可不是,”孙尚卿哼了一声,旋身后撤一步,收剑挡在身前,“我不过请了几日假,军中如今可是唯你命是从了,我再不回来,这指挥使的位置,恐怕就是周大将军你的了。”
周长钧听罢,突然步伐一错,长枪如游龙般迅猛袭来,枪尖在孙尚卿肩侧一停,只差毫厘便要抵上他的颈脖。
“孙指挥使,这位置怕是我若要,你也拦不住。”周长钧微微勾唇,带着几分戏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孙尚卿被脖间的枪势掣住,手中刹时收了剑,摆了摆手,忿忿道:“得得得,周大将军好本事,且让我这几日再练一练,来日再战!”他一边说,一边瞥了眼周长钧身上的军袍,“子衍兄,你是真打算一直待在这巡防营不走了?”
周长钧收了长枪,懒懒地反问道:“怎么,孙指挥使赶人了?”
“倒也不是。”孙尚卿收剑入鞘,随意地拍了拍他的肩,不怀好意地笑道,“你如今可是有家室之人,你家夫人又是京中有名的美人儿,你居然舍得让人独守空房?”
“独守空房?”周长钧随手将长枪往一旁的兵器架上一插,下意识地冷哼一声:“我瞧他倒是自得其乐得很。”
“哦?”孙尚卿来了兴致,八卦地挑眉道,“这又是从何说起?”
周长钧未曾答话,只淡淡瞥了他一眼,转身便往主帐方向走去。
孙尚卿瞧着周长钧的背影,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嘴角,快步上前,一把搭上他的肩膀,调侃道:“啧啧,子衍兄,我还当你是清心寡欲,没想到如今夜不归宿竟是为了欲擒故纵,这可真是铁树开花,动了凡心了?”
周长钧闻言,心中不服,随手甩开他的胳膊,大步走到军案旁,长腿一跨便坐下,语气不善:“胡说什么?”
孙尚卿也不恼,笑眯眯地跟了过去,顺势伸手抓住周长钧的肩膀,戏谑道:“欸欸,子衍兄,我这位置,你坐得未免也太自然了些罢?这样——我这不值钱的破指挥使之位干脆送给你,你那镇国威武大将军的头衔和府邸,我也勉强收下,如何?”
周长钧闻言,起身往一旁的太师椅上一倒,双手抱臂,懒懒一笑:“好啊,孙指挥使既然如此慷慨,我岂有推辞的道理?只不过,我那将军府如今正在大修,匠人的工钱恐怕要孙指挥使破费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修府?”孙尚卿颇为意外地看向周长钧,缓缓落座在案旁,旋即轻笑,“果然是家有贤妻,与众不同了。你那宅子是早该好生修缮一番,哪有将军府寒酸得过文臣府邸的道理?”
周长钧闻言,眼前又骤然显现尹笙的面庞,一时又觉得心烦气躁。他话锋一转,问道:“孙老夫人身体可还好?”
孙尚卿笑容敛了几分,道:“修养了几日,现下已然无大碍了。”他顿了顿,突然发问:“你这几日可有收到秦相府中发来的请柬?”
“请柬?”周长钧倏地坐直,“什么请柬?”
孙尚卿回道:“下月秦老夫人八十大寿,秦相设宴庆贺,不过——”他也起了身,小声接着道:“我听闻此次设宴声势浩大,朝内文臣武将,不论官职大小,竟都收到了请帖,实在有些奇怪。”
周长钧闻言,陷入了沉默。他多日不回府,想来这请帖是被尹笙收了,可如此大事,尹笙竟也未曾着人来禀报……
“宴设何处?”周长钧蹙了蹙眉问道。
“听说是在西郊的栖凤台。”
栖凤台,乃秦相私宅,虽地处皇城西郊,却占地极广,园林假山皆是先帝御赐之物,富丽堂皇,规模不亚于一座行宫。如此大阵仗地请了朝中百官,声势浩大,这是——
“秦相此番看似贺寿,不过是想试探罢了。”周长钧眼底渐冷,声音也沉了下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试探?”孙尚卿一愣,“试探谁?陛下?”
“不止如此,秦相此举既是试探陛下的态度,也试探群臣的立场。”周长钧指尖轻拢,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阴沉,“贺寿设宴,名正言顺,皇帝自然不能说什么,若是明令禁止,便有失天子威仪。可此番声势浩大,若群臣都应了贴,秦相在朝中的号召力便更是可见一斑。”
“秦相如今胆子当真是愈发大了,都敢挑衅到皇帝面前了。”孙尚卿这时才明白此请柬的分量,神情严肃地问道,“那……那子衍兄,你去吗?你若去了……那我们这些兄弟们可……”
周长钧打断了孙尚卿,冷笑道:“你还不了解我?这样的场合我唯恐避之不及,怎可能会去?左不过提前几日去拜个府送份寿礼便是了。”
周长钧此时只觉心中烦闷更甚,倏然起身,侧眼看向孙尚卿:“去喝一杯?”
此话正中孙尚卿的心意,他一拍大腿,笑道:“就等你这句话!我可听说长乐坊进了西域的美酒,正愁无人同去,难得你有此兴致,就陪我一同去尝尝。”说着,孙尚卿便已扯着周长钧出了营帐。
周长钧蹙着眉,倒不是对酒不感兴趣,只是长乐坊是京中权贵往来不绝之地,出了名的除了酒,便是才色俱佳的花魁清倌。他素来对这等场所不甚自在,往昔宴饮,若非不得已,他极少涉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