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主与唐棠,果然是一对父女,女儿要用他为棋保护唐家,而父亲也将计就计,用他为棋保护女儿。
其中唯一不变的便是他,他处在一个如此微妙的境地,仿佛父女俩手里共执的棋,以天下为棋盘,以唐家为后盾,去做一回急先锋,为他们破局。
你可听懂了?唐家主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牧行之更深地跪了下去,双拳举得很高。
弟子懂了。
他愿意做这枚棋子。
他必须做,他还有野心抱负,还有未竟的仇恨难以消解
但,若是抛却这些,他也愿意。
那个牵着他往上走的少女为他推开了这个世界的大门,他愿意倾其一切来回报她,回报她带着他往上走时那个绚烂的笑颜。
哪怕唐家主不来这么一遭,不警告他,他也是知道的。
没有唐棠,就没有他。
唐家主认为唐棠是用权利和地位来做交换,叫他甘心让唐棠利用自己的或许唐棠自己也这么认为。
但牧行之没法欺骗自己,他垂下眼,对自己说:你是自愿的。
自愿让她,用一个笑容来控制自己。
好,很好。唐家主亲自将他扶了起来,直到这个时候,这位年长势大的上位者才显露出和蔼亲切的颜色来,既是弟子,以后可称我为父,称唐棠为姊,就不必多礼了。
他拍了拍牧行之的肩膀:我门下唯你一人,唐家主脉凋敝,以后就搬去映棠阁,与唐棠同住吧,她身子不好,你要多看着她些。
牧行之站起身来,在青山派他与唐家主见了两次,但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看清楚了对方的脸。
那是一张与唐棠很像的面庞,却比唐棠的甜美多些些坚毅和沧桑,牧行之突然注意到,他鬓边的发竟然已经全白了。
这个时候他看起来不像是唐家的家族,更像唐棠的父亲。而这位父亲的身体,已经有些佝偻了。
修仙之人寿岁长久,一旦筑基便可以延长生命,容貌也随之停驻,但即使再如何,寿数终究是有尽头的,就像鲜花在如何保存也会缓缓凋零,如果修为长久无寸进益,容貌也会跟着衰老。
牧行之想起自己曾经听过的传言,唐家盛产天才,但唐家现任家主的天分并不如何出众,恰恰相反,他甚至可以算是一个庸才,修为全靠唐家的丹药堆上去的。
如今看来,这传言竟然很可能是真的。
也怨不得唐棠如此急切地想要寻人支撑唐家主脉。
牧行之!唐棠的呼唤唤回了他神智,回过神来时,唐棠那张美丽的脸已经近在咫尺。
你回来了?唐棠摆手叫破邪自己去玩,问他,怎么样?我父亲可还满意?
牧行之抿了抿唇:唐宗主师父说很好,他答应了。
自然很好。唐棠说,走个过场罢了。我父亲可有嘱咐你什么?
牧行之道:师父说你身子不好,要我照顾你。
唐棠微愣,而后噗嗤一笑,道:还没做我师兄就想开始管我了?拜师大典都还没办,你现在想管我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拜师大典?那是什么?
你没见过?可你不是青山派内门弟子么?唐棠疑惑道,你入青山派的时候都没有拜师大典吗?
牧行之摇摇头,他从小就去了青山派,连外出都少,更别提去其他门派观礼了。虽然是内门弟子,但他从没有见过拜师大典:在青山派时,偶尔也有长老会收弟子,但从没有拜师大典。
唐棠摆摆手:青山派那种小门小户怎么能跟唐家比?你可是唐家主唯一的徒弟,入了门就是唐家主脉,要给你办一个拜师大典昭告天下才是。
说到这里,她忽然一拍手,道:对了,就叫青山派的人来观礼怎么样?你原先在青山派是谁的弟子?
内门弟子也分主次,牧行之虽为内门弟子,但却受尽欺辱,大约是某个无权无势或是醉心修炼的长老的弟子。
谁知道牧行之道:原先在青山派,我是掌门白金真人座下关门弟子。
啊?唐棠吃惊,若你是掌门的关门弟子,青山派怎么有人敢欺辱你?更何况我记得,你父亲见山真人与白金真人是好友,他将你托付给白金真人
牧行之平静地纠正她:我父亲将牧家所有财宝功法和我这个人托付给白金真人。
只这一句话,不消多说,唐棠便懂了。
很显然,白金真人受了好友委托,却见利起意,把牧家所有遗留卷走,对牧行之在青山派的遭遇也视而不见。
又或许,牧行之在青山派所遭受的一切都是他的授意:他抢走了本该属于牧行之的一切,自然希望这些东西的主人尽早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以绝后患。然而修真界人人都晓得他受了见山真人的托孤,自然也不能做得太显眼,只能要人暗中欺辱他。
想到这一点,唐棠扬起眉毛:本小姐会亲自写请帖,要唐家驿使亲自去送。白金真人的这一份帖子,务必要妥帖地送到他的手上,让他感受一下唐家的热、情、好、客。
看着唐棠咬牙切齿又眉飞色舞的模样,牧行之的眼底飞快滑过一丝笑意。
他已经发现了,每当唐棠自称本小姐的时候,就是她要拿唐家大小姐的乔,要那人吃苦头了。
唐家大小姐,又要给自己撑腰了。
牧行之发现自己竟然很期待不是期待那些欺辱过自己的人会被如何报复,而是单纯期待她为自己撑腰这件事。
第16章 匪石四
唐棠没有诓他,自从唐家主决定要收他为徒之后,拜师大典就紧锣密鼓地准备了起来,几乎全修真界有名有姓的门派家族都收了请帖。
拜师大典果真是大办特办,一时间牧行之这个名字成为了修真界茶余饭后热切的谈资,牧行之的过往经历被人扒了个遍,作为他的故旧之地,青山派首当其冲成为了风口浪尖。
不仅是嘲笑青山派前段时间丢了少掌门还叫人夺了内门弟子,更多的人津津乐道于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牧行之。
当然,这个时候,牧行之本人已经无暇顾及这些小事了。
作为唐家主唯一的弟子,唐家主脉,他最紧要的任务是提升修为,好在拜师大典上给唐家撑个面子。
唐云来了一趟,给他开了个方子,随后就是数不清的灵丹妙药往下灌,真的是灌那些昂贵且珍稀的筑基丸、洗魄药垒起来可以填满一个巴掌大药瓶。
唐云照顾唐棠这个不省心的病人久了,很有些心得,她把每一次要吃的药丸全塞在一个瓷瓶里,嘱咐牧行之一天按九顿吃,一顿一个瓷瓶。
牧行之自己每次吃药的时候也分不清楚里面到底是些什么,反正唐云没说什么医嘱,就叫他吃药。他灌一口仙露,吃一嘴的药,各种奇妙的味道混在一块,最后化为一个扭曲的表情。
唐棠倒是很有些幸灾乐祸,她也要吃药,比牧行之次数少些,一天三顿,早中晚。偶尔牧行之吃药的时候她也跟着一块儿还是唐云那个象征性的巴掌大的瓷瓶,色青如玉,上面绘着彩云,与开药的那位唐家嫡女冷淡的风格大相径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