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流云死死地咬着牙,双目赤红,从没有这么恨过。
他按着唐棠的伤口,但这样也是徒劳无功的,血从他的指间往外流淌。
唐棠伸出一只手,说:剑骨
她摊开手,血肉模糊的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一枚散发着莹白光芒的骨头。
事情好像又反了,他那个永远白净如雪的小师妹沾了一身血污跌入泥里,但从肮脏污血里取出来的骨头却洁白无瑕。
师兄,我骗了他们咳!咳咳唐棠忽然笑起来,脸上是恶作剧一样的表情,剑骨给你。
沈流云没有去接,唐棠强行将剑骨塞进了他的手里,做完这一切她好像完成了一个使命一般重重地松了一口气,然后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缩进沈流云的怀里。
她闭着眼,缓缓地说:师兄就让我死在你怀里吧
沈流云跪在地上,他好像被凝固成一个僵硬的雕像,只能就这样抱着唐棠。灵魂被劈开做了两半,一半是不可置信的痛苦,另一半是姗姗来迟的茫然。
太快了。
后来他总想起这一幕,只感到无比的荒唐,那种荒唐带给他的茫然甚至压过了撕心裂肺的苦痛,这一切都太快了,他甚至还没有搞明白那一截小小的骨头是什么,他甚至还没有回过神来。
快得他有时候会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是一场迷蒙的梦。
这个梦好慢又好快,快的是唐棠和空蝉派的春,慢的是父母和太虚境的雪。
他幼时蒙难,成年孤寡,一生都是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但他的师妹愿意蜷缩在他怀里,像是一只被活活剖开了胸膛的白鹤,她伸出手,细白的手里握着那根沾满血的骨头,她说:剑骨。
剑骨,给你。
那根剑骨那根剑骨!
他的剑骨。
他的一生都被它捆绑,好像不是他生了根剑骨,而是随着灾祸而生的那根小小的骨头上生了个他。
如果天道为他定下的命数是福祸相依,那么福是什么,祸又是什么?
第38章 参商十三
剑骨给你。
棠棠!
唐棠小姐!唐棠小姐
她什么时候能醒?
躺在床上的女孩蹙起眉。好吵, 唐棠想,他们在说什么?
无数声音在她脑海里回响,一会儿是幻境里天玄宗四人满含恶意的声音, 一会儿是沈流云茫然失措的呼喊, 一会儿又变成牧行之的询问。
不知过了多久, 唐棠的眼睫轻颤, 缓缓睁开了眼。
她人是醒了,意识却还停留在幻境中,下意识地抚上自己胸口,那样彻骨的疼痛仿佛还残留着。
随即有人将手叠在她的手上,唐棠茫然地转过头去,沈流云坐在床榻边, 和煦的阳光为他披了一层朦胧的轻纱, 也叫人无从分辨他的神色。
我
你醒了?
唐棠和沈流云的声音同时响起,沈流云一顿,而唐棠接着说了下去:我刚刚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沈流云问。
一个跟我很像的人啊,对了。我还梦到了你。唐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般道,真的是你你叫她师妹?她是谁?她为什么跟我长得那么像?
沈流云沉默半晌。
阳光静静地洒在他的身上, 细小的尘埃在风中飘荡, 如同无人可见的雪。
他们相对无言,许久, 沈流云忽然伸出手,为她拭去了眼角的一滴泪水, 他的动作太温柔了, 恍然间让唐棠回到冰冷的石屋, 那时他也是这样轻轻擦去她的脸颊上的血迹。
她他斟酌着说, 她是我的小师妹。
他的小师妹死得太早了,早到他还没有弄明白剑骨是什么,也没有弄明白自己对她的感情是什么,所以他只能说,她是他的小师妹。
她跟你有一样的名字,一样的脸,一样的病。沈流云说,所以我抱歉。
唐棠也跟着沉默了。
她斟酌着问:那,我在幻境中看到的空蝉派
沈流云说:空蝉派还在,不过我已不是空蝉派的弟子了。
唐棠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你还穿着空蝉派的弟子袍?但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对不起,我只是好奇
没什么。沈流云说。他惯来有种沉默的温柔,即使过去了这几十年也没有变过,唐棠突然发现他还保持着自己死去时的模样,发上束着玉冠
那是他们在冬至一起下山时见过的那个玉冠,整体是用一整块白玉雕琢而成的,上面镂刻的花纹繁复而精致,是人间才会用的花样子。
他的金冠碎在井里,唐棠死后,他独自去了一趟,买下了那个玉冠。
唐棠一哽。
沈流云看着她,又说:好好休息吧,我去跟他们说一声你醒了。
唐棠不知道说什么好,扯开一个别扭的笑,送他出去了。沈流云走后,她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她哭了吗?好像没有。
半刻后牧行之带着人进来了,唐棠定睛一看,才发现跟着牧行之身后的人她也认识正是他们从妖族领地救出来的那个少女。
她实在担心你,又是你救了她,我便暂时让她跟着。牧行之解释道,唐棠还躺在床上,他就俯身坐在了床沿,阳光并不特意偏爱沈流云,也顺势落在他身上,有一瞬间唐棠觉得牧行之很像刚刚也坐在这里的沈流云。
牧行之身后的少女羞涩地对她笑了笑,站在榻前。
从牧行之口中唐棠才知道,唐家早就寻到了妖族领地,但没法破开屏障,也无法去救她,还是她在地底的一剑恰巧撞上了沈流云的剑锋,两人合力才毁坏了屏障,他们也得以被救。
现在唐棠躺的地方,正是唐家的天船上,他们已经在返回松云山的路上了。
唐棠想知道的不止这些,她拉了拉牧行之的衣袖,问:我睡着时做了个梦,但是我觉得那个梦好真实不像是梦。
闻言,牧行之抿紧了唇。
那不是梦,是沈剑尊的幻境。他轻描淡写地说,他道心不稳,引发了心魔,恰好你力竭昏迷,就被拉入了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