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竟遥。门前忽然传来一道男声,白袍兰纹的男人大步跨进来,脸上微笑的表情在此刻显得有些像是皮笑肉不笑,我叫时竟遥。
此刻的尴尬不比当面说人坏话让人撞见好多少。唐棠往沈流云身后缩了缩,尴尬地拉住沈流云的手。
沈流云好笑地牵住她,顺着她的动作把她往身后挡了挡:时掌门,有事?
自然是有事的。时竟遥的视线落在唐棠身上,意味不明地顿了顿,本来不应该是她。
唐棠茫然,沈流云却笑了笑:灵魂本就是复杂的,谁说得准呢?
复杂?不。时竟遥也笑,两个男人面对面而立,隐约有种针锋相对的味道。算计不是一个好听的词语,但世上万物,无事不可算,无事不可计。
沈流云回过神与唐棠说了几句,让她在屋里等等,然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出去说。
两人一起走到门外,沈流云关上门,他们不约而同地站住了脚,停在门前。
时竟遥道:沈剑尊好手段。纪玉成是吧?我倒没有想到,剑尊人缘这样广,朋友这样多。
纪玉成,正是那个帮沈流云查猫妖往事的人,他是沈流云外出游历时结识的散修朋友。
沈流云从袖里摸出那张卷轴,扔给时竟遥。时掌门太看得起我了。查人还行,真要做什么,还差点。
时竟遥摆明着不信。
云中任用记忆拉回了流光仙尊,时竟遥用灵魂碎片拉回了猫妖本该是猫妖的。
是剑骨?他猜测,这么多年,你一直把它挂在胸前
看来你知道的也不少。不过,你猜错了,我什么也没有做。沈流云干脆利落地否认,他换了个姿势,靠着门,看着时竟遥。你不愿意相信?
世间万物皆可算计,时竟遥,你觉得人心也可算么?
我从来没想过要做什么。沈流云很轻很快地笑了一下,那笑容一闪而逝,其中并没有什么胜利者的骄傲,一如往常他每一个平静又沉默的笑,只是很单纯地在表达自己的喜悦。汲汲营营可能算得到赢,但坦荡者永远不会输。
如果沈流云真的想做什么,早在四十年前,他就该像时竟遥和云中任一样保留唐棠的身体或灵魂,而不是将自己流放,这么多年来一直漫无目的地行走在修真界与人类城池的交界处。
时竟遥冷笑道:坦荡?我不信这东西。
时竟遥只信人定胜天。他只信有什么想要,就自己去算去拿。
他还待再说什么,却听见屋内啪地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瓷器摔碎在地上。
两人眼神一凝,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时竟遥守在门口,沈流云推门进去。
屋里传来唐棠的惊呼:你啊!随即是桌椅被撞倒的声音和沈流云的呼唤:棠棠!
这又是怎么了?
时竟遥站在门前,心里烦乱。他不由自主地想到沈流云说的话,本来他以为是沈流云插手,醒来的人才是小师妹。但如果沈流云什么都没有做,那又是怎么回事?
时竟遥还以为沈流云会在屋里多呆一会儿,好好安慰不知道受了什么惊吓的唐棠。但仅仅几息之后,出人意料的,沈流云推门而出,一身衣衫有点凌乱。他看着时竟遥,语气沉重:又换人了。
什么意思?
沈流云把门推开:你来看。
屋里一地凌乱,打翻的桌椅和茶杯茶壶散落在地上。这种场景,让人有种眼熟的感觉,时竟遥的脸色渐渐变了。
沈流云带他来到屋里的衣柜外面,木制的大衣柜,柜门紧紧关着。
时竟遥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他推开门
衣柜里,衣服被堆成一个小山,小山下藏着一个人,她显然藏得不好,从衣服缝隙里露出几缕雪白的发。
遥遥?
小山下伸出一只手,掀开了一点衣服,唐棠露出一双金色的猫眼看着时竟遥:时竟遥!她扑出来,扑到时竟遥怀里,有人
不消说,这样怕人的灵魂,除了猫妖,不会有别人。
她把头埋在时竟遥的怀里,不肯与旁边的沈流云对视,带着哭腔道:你去哪里了?我醒来都没看到你
时竟遥没有回答。他下意识抱住猫妖,对沈流云道,我知道了,是她的记忆乱了。
第106章 昼短三十六
半个时辰后, 时竟遥终于安抚好她,抱着她坐到了床上,但无论他怎样低声哄, 猫妖都不肯从他的腿上下来, 她把自己埋在时竟遥的怀里, 不肯抬头, 只双手抱着他的腰,小声的跟他说话:时竟遥。
嗯?
我现在不能变成猫了。她说。当她在陌生的地方醒来,撞见一个陌生人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变成猫身躲起来或者逃跑。但她立刻发现自己不能化形,这种陌生让她恐惧不已,即使是缩在时竟遥的怀里仍然感到后怕。你是不是又给我换了具身体?我不喜欢这样。
沈流云站在一旁冷眼看着, 发现她竟然平静又自然地接受了自己死而复生这件事, 而且时竟遥对此也没有诧异,他轻声说:遥遥,你只是转世成人类了妖族都会转世的,不是吗?
他没有说谎,只是没有说全。
猫妖呆了一下。她想了想,沈流云以为她会提出什么疑问, 但出人意料, 她很孩子气地说:我不想转世成人类。
时竟遥笑道:这哪里是不想就可以决定的?
也是。她垂头丧气。又忽然说,秦流在不在?我想见见她。
时竟遥招手唤来门外的侍童, 说:去请秦长老过来。
在时竟遥成为天玄宗掌门之后,秦流就接替了她爹, 成为峥嵘峰的主人, 第二个秦长老。只是, 现在的峥嵘峰跟她爹在的时候很不一样, 它不再固守中立,而是成为绝对的掌门一派又或者说,经过时竟遥的清洗之后,整个天玄宗都是绝对的掌门派了。
本来秦流这个时候应该守在天玄宗峥嵘峰的,但她是时竟遥的心腹,去妖族之事时竟遥并没有瞒着她,虽然她还不知道唐棠的事情,但是一听是要去妖族,她就自告奋勇地跟着来了。
秦流会不会被我吓一大跳?她埋在时竟遥怀里低声说,就像之前你给我换了具身体时那样。
时竟遥想了想,说:有可能。但比起秦流,他觉得被吓一大跳的可能是别人。
猫妖又问:我们现在在哪儿?
在天玄宗的天船上。时竟遥哄她,带你回天玄宗。
猫妖点点头,闭上眼,紧紧靠着时竟遥。
沈流云在旁看着,心下有些奇怪:她醒来后,既不问时间,也不问为什么,更没有久别重逢后的怔然和欣喜,平静得有些过分了。
稍顷,门被人匆匆推开,一如既往的人未到声先至:掌门你叫我?
时竟遥还未应声,猫妖先道:秦流!
匆匆赶到的女子愣在了原地。她扶着门,还维持着那个一脚踏进门的动作,像是被突然定格的滑稽木偶,呆若木鸡地看着屋里的一切。
沈流云稍微站开了点。事实证明,他这动作很有先见之明下一刻,秦流便猛然扑到床前,捧起猫妖的手:遥遥?!
猫妖笑起来。她显然跟秦流关系很好,对着沈流云等人她惊慌失措,但对着秦流,这个同样是人类的女子,她笑得很轻松,说:嗯,我回来了。时竟遥说,我转世成了人类。
秦流看了时竟遥一眼。她没有猫妖好骗,也没有猫妖那样依赖信任时竟遥。要找一个转世当然是很容易的,但,找到之后的问题呢?她是否已经有了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朋友亲人和爱人,她是否愿意承认自己的前世?还有,她的亲友爱人,是否将她拱手相让?
这一切,时竟遥都没有说。猫妖也没有说。她看起来不像是转世,反而像是单纯换了个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