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行之睁开了眼,看着她。他将唐棠的手握住了,方才的凉意正来源于此。
唐棠一惊这与原来的走向不一样!
但牧行之也没有别的动作,他就那样看着她,嘴角含着很温柔的笑意。
他抓住唐棠的手腕,一使力,唐棠只觉得眼前一花,再回过神来时,却发现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耳边身边有潺潺的水声。
唐棠熟悉这种感觉,这一次,是牧行之毫无预兆地将她拉进了石床里面。
黑暗中,她再次对上了一双金色的眼,像是黑暗中的双日。含着笑意,熟悉又温柔。
分明是在密闭的地底水台,唐棠却好像一瞬间回到了百年前的淮南,回到了那个偌大却也狭窄的前厅,牧行之坐在她的身边,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吃完了一碗面。
遥遥地,有嘈杂的声音从密室外传来,说不清是来自那些妖族追兵还是来源于记忆中府邸外大街上熙熙攘攘的叫卖声。
很玄妙地,唐棠居然在这一瞬间理解了为什么法器会将她传送到这个时间点。
她眨了眨眼。
耳畔传来牧行之的声音:所以你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
黑暗之中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听出他声音之中的笑意,很显然,他也明白了过来。
唐棠没接话,她沉默着,狭小空间内只有水声无言地流淌在他们之间。
牧行之又道:法器回溯时间,将人送回过去,是为了让人弥补遗憾的。
为师为长,我总教你许多。他慢条斯理地说,好似一点也不在意外边的追兵,又好像全世界只剩下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与天地中的两个人,如今也要我教你弥补自己的遗憾么?
唐棠见他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奇怪道:你知道我的遗憾是什么?
牧行之嗯了声。
闻言,唐棠心里爬上了一丝不合时宜的无奈和好笑,被满脸笑意牧行之带着也放松下来:妖王大人,咱俩到底谁教谁?
牧行之蓦地一呛,他很认真地想了想,遗憾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法反驳,于是原本从容的脸上挂上了微不可见的红晕。那好吧。他佯装镇定地说,那你再教教我。
唐棠噗嗤笑出了声,她凑近了些,在黑暗中摸索着将手掌贴在牧行之的脸上,她捧住他的脸颊,送上了一个吻。
一个温柔又轻飘飘的吻。
有一百六十年的岁月从他们的唇齿间流淌而过,漫长的歧路有如参天大树不断长出的枝丫,他们互相追逐着,一路走到了尽头,走到了相会之日。
唐棠没什么后悔的事情。
若真要说,便是还欠他一个吻。
一个时隔一百六十年,尚还作数的吻。
第145章 逐月二十四
人呢?刚刚好像还在这里?你没看到?
有隐约的声音响在头顶, 唐棠心里一动,连忙凝神去听。
那些妖族一路追到密室中,却没见着人, 不免疑惑:不是引着她进来的吗?难道她自己跑掉了?
什么叫引着进来?当时的确是有人带她进来的那个长得像是蛇雪的蛇妖!唐棠就说, 那个蛇妖也太巧合了, 怎么就这么巧, 有一个长得像是蛇雪的蛇妖路过她的窗前,把她带到了这里。
牧行之拉住了准备起身的唐棠,在她耳边嘘了声,道:别急。
唐棠见他一副从容模样,品出点味儿来了:你早知道?
也有不知道的。牧行之说,比如我就没有想到你会被送回到这里来。
意思是其他都知道。唐棠问:那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把我引过来吗?她心里有些猜测, 却不能肯定。
黑暗中, 唐棠察觉到牧行之应该是点了点头。但他没有多说什么。
唐棠拽了拽他:为什么?
狭小的石台,黑暗的密室,紧紧依靠的两个人。但牧行之好像又回到了一百六十年前,他和唐棠站在营帐外,站在空旷辽远的平原上。。他们对视着,沉默着。唐棠气急败坏地将一只毛笔掷在他的脸上, 牧行之恍然着伸出手, 那一笔冰冷的墨汁好像还残留在他的脸颊上,从来没有被擦干净过。
牧行之?唐棠又问,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牧行之慢吞吞地说,我所做的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唐棠知道, 每次他用这种语气慢吞吞地说话, 就是陷入了思考和犹豫。虽然他没有正面回答唐棠的问题, 但唐棠已然知晓了答案。
唐棠其实早有猜测, 如今不过是得了牧行之的肯定她很早就猜到,妖族是用牧行之构筑起生存屏障的。
按照这个猜测往下思考,六十年前妖族急需这个屏障来躲藏在地下,但今时不同往日,他们如今所需,是突破屏障这个时候,屏障就成了阻碍。或者说,沉睡在这里的牧行之就成了阻碍。
唐棠是从未来回来的,她知道接下来的发展。妖族引她过来,逼得牧行之不得不醒来,再引时竟遥他们过来,让牧行之消失,让屏障也消失这就是妖族想要的。
我已经为他们烧够了。牧行之说。我只是不能容忍他们算计你。
在许多年前,他亲自点燃自己的那一刻就明白自己的宿命将归向何处。而他从没有出过错,他果真成了妖族的火炬、蜡烛,为妖族燃尽了自己。
然而,深明大义的对象往往仅限于自己。他可以毫不犹豫地为妖族流血牺牲,却无法忍受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算计唐棠。
转世后牧行之抛弃了妖王的身份,追着唐棠的脚步,他曾以为蜡烛烧尽后的油可以选择流向,但来自前世的算计如同附骨之疽,甚至不止于一世两世。
牧行之有许多后悔的事情,但唯独这一件,他从没有后悔过。或者说,他以为自己绝不会后悔。
在最初领兵起事吃苦时,他没有后悔过;在战场上受伤时,他没有后悔过;在沉疴难愈依然为妖族奔波操劳时,他没有后悔过;甚至在狐三逼他同意出兵,将妖族导向灭亡时,他依然可以温和地劝慰唐棠,因为即使是那个时候,他的心中,也只是无奈。
但唐棠的死让他后悔了。或者说更早。在他传信给牧修远时,将唐棠托付给牧修远的时候,他就已经脱离了妖王的角色,只为唐棠而行事。
牧行之看着唐棠,黑暗中,她的眼睛闪着微光。
于是牧行之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唐棠的时候。小小的半妖浑身脏污,脸上溅着血,嘴角拉得很直,没有一丝笑意,可那双眼睛却很亮很亮在那个时候,半妖并不难寻找,可牧行之一眼就认定了,要唐棠做他的继承人。因为他在她的眼里看见了光,疑惑的明亮的,而不是仇恨的光。
或许唐棠自己也不知道,她站在人群的中央,像一个小小的灰扑扑的太阳。
他的确将唐棠教得很好,牧行之记得将死时唐棠给他的吻,他们在狭小的空间里贴着唇,唐棠揪着他的衣领流着泪,眼里烧着一团绝望的火,但只有伤心,没有半点仇恨。
那时牧行之告诉自己,下一世只为她而活。
行之?唐棠又问。牧行之拢住她的手,将她拉进怀中。黑暗中两个人的心跳渐渐融为了一体,咚、咚咚
就在心跳声中,牧行之轻声说:你想出去么?
唐棠说:什么?这难道是可以选的吗?
牧行之将她往怀里搂了搂,低声说:我可以带你离开,就现在。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我们去到地面,去一个再也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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