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少年给他的印象挺深,平常不爱说话,也不爱接触人,冷冷清清的一个人。虽然还没成年,做事却有着超出同龄人的沉稳,很容易便让人疏忽掉他的年龄,在心里不会将他当做是个孩子。
离开车又怎么办?领队士兵狠狠捶了下旁边车身,外面水都那么深了,出去了又能怎么办?
封琛紧紧盯着领队士兵,声音却听不出来急躁,一如平常的冷静:我们必须离开车,尽快游回去。
游回去?有人惊讶地大叫:你知道这里到安置点还有多远吗?接近两公里,还是逆流,关键风大雨大天又黑,你让我们就这样游回去?
封琛没有看他,依旧盯着领队士兵:现在水还不深,很多建筑物都露在水面,我们可以借助那些建筑物作为中途休息点,一段一段地游回安置点。现在车辆不能再前进了,而我们继续留在这里,只会越来越危险。
游回去领队士兵喃喃了一句,又追问道:人冲散了怎么办?
封琛指着车厢底的长绳:我们不是有长绳吗?所有人都将绳子系上,这样就不会被冲散。
领队士兵觉得这个办法可行,虽然心底还是有些犹豫,但瞧见窗外的水位不断攀升,终于一咬牙,重重拍了下车身:那就游回去。
片刻后,每辆履带车的车顶盖都被掀开,从里面连接钻出来些人。他们站在快要被洪水淹没的车顶,腰间都系着同一条长绳,像是一根藤上结着的一串葫芦。
暴雨倾注,车顶上的人被雨水打得快站不住脚,领队士兵在风雨里朝着对讲机嘶喊:所有人都打开头顶上的灯,每辆车的领队用对讲机保持联络,
封琛拧亮额顶灯,看见不远处的雨夜里也隐约有了星星点点的光,那是其他车顶上的人。
领队士兵继续道:第一个目标,右前方五百米处的那栋楼,都看见了吗?
雨太大,看不到。对讲机里纷纷回应。
领队士兵:看不到也没关系,我这里有红外线仪器可以探测到,放心往那边游就是了。
是。
领队士兵:我们去那栋楼集合,各车现在报告准备情况。
三号车人员已就位,一人不会游泳,已经穿上了救生衣。
八号车人员已就位,一人不会游泳,车里没有救生衣,但其他人可以拖着他走。
十号车所有人员已就位。
十一号车准备完毕。
就这一会儿工夫,积水已经漫过了车顶,脚下踏着的车辆也有些晃悠,像是随时都要飘走,领队士兵不再犹豫,大喝一声:出发!
封琛和着身边的人一起扎入水里,暴雨倾泻而下,他在入水的瞬间,便两脚一蹬,让身体浮出水面。
额顶灯穿不透茫茫雨幕,只能照见身边的一小团,他前后左右都挤满了扑腾的葫芦,根本辨认不出谁是谁。
雨声掩盖住其他声音,封琛感觉到腰上绳子被扯动,便奋力滑动四肢,和其他葫芦一起努力控制方向,朝着右前方游去。
一道闪电突然划过阴霾天空,将天地间照得雪亮,也照出这片水域上,那些浮浮沉沉的脑袋。
每个人都在用力划水,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那栋建筑很快就出现在视野中,露出了大致外形轮廓。
那是一栋没有垮塌的楼房,现在已经被淹至二楼,封琛他们这串人抓住了露在水面的二楼阳台,翻了进去。
在这种环境下游五百米,和平常在泳池里游五百米完全不同,每个人翻进阳台后,都脱力地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
其他车的人也陆续游了过来,抓住阳台翻进了二楼,很快整个阳台都半坐半倒地挤满了人。
领队士兵拿起对讲机:各车汇报情况。
十一号车全体到达。
七号车全体到达。
十三号车全体到达。
所有车的人都成功到达了第一个休息点,领队士兵用探测仪探测前方,发现在四百米外的距离处,有第二个露在水面上的可休息点。
休息十分钟后继续出发,目标在四百米外。
雨更加大了,阳台根本挡不住雨水,隔着薄薄的隔温服,封琛觉得身上传来阵阵凉意。他四肢摊平地躺在地上,突然想起了颜布布,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地下安置点,出入地面的升降机旁,颜布布正站在那里,手里抱着比努努。
每当降下来一架升降机,他眼睛就会亮起光,希冀的视线从那些走下升降机的人脸上一一扫过。当发现其中没有他等待的人时,那两簇亮光又会黯淡下去。
走下升降机的人全都是湿漉漉的,神情严肃而疲惫,颜布布始终等不到封琛,便跟在其中一人的身后追,嘴里焦急地问:叔叔,外面是在下雨吗?那些去仓库的人怎么还没回来?
颜布布经常听饭堂的人议论种植园,也开始惦记那些土豆,今早封琛去地面做工时,他还躺在床上,迷迷瞪瞪地让封琛记得看下土豆长多大了。封琛当时说他今天不是去种植园,而是去仓库,于是颜布布便记住了。
那人看了眼颜布布,说:外面下大雨,正在涨洪水,仓库的人应该晚点才会回来。
涨洪水啊颜布布站在了原地,脸色一点点变得煞白。
他知道洪水,在电视新闻里看过,滋亚城涨洪水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些来不及撤退的人就挂在树枝上或者站在房顶,被直升机一个个带走。
可现在外面有直升机吗?哥哥是不是被困在洪水里了?那他如果挂在树枝上的话,会有直升机去带走他吗?
一队士兵下了升降机,步履匆忙地往军部大楼走去。颜布布看看升降机,又看看他们的背影,不远不近地跟在了后面。
他想去听听,西联军会不会有直升机出去救哥哥。
军部大楼上下都一片忙乱,有人在通道里急急奔走,有人大声呼喝,没人注意到这一小队士兵最末的颜布布,让他就这样跟在后面进了楼,上了二层。
二层有间房开着,里面传来大声谈话,他走进屋内,发现这是间套房,谈话的人在隔壁套间里。
于上校,种植园已经被淹没,那些粮食都来不及抢收,所幸人员都已经回来了。
南城的那些人呢?
也都回来了。
鸿运仓库那边呢?
回答的人顿了下:鸿运仓库那边的人已经失去了联络。
鸿运仓库,是哥哥去的那个仓库吗?应该就是那个吧。
颜布布仓皇地站着,呼吸变得急促,手指紧紧抓住比努努。
于上校沉默片刻后道:向林少将汇报了现在的情况吗?
汇报了。
林少将怎么说?
回答的人道:林少将说交给你处理,现在应该严密监控安置点大门的情况,不管外面的人有没有回来,水位一旦超过警戒线,马上关闭大门。
屋内又是一阵静默,于上校道:我去大门口看看,你在这儿替我给其他人安排任务。
遵命。
听到有脚步声出来,颜布布反应到自己不该站在这里,连忙蹲在了沙发背后,只露出一只眼睛往外看。
一名年轻军官大步走出里间,他年约二十七八岁,身形修长,长相俊朗,刚走到里间房门口,脚步就顿了顿,眼风飘向屋左侧的沙发。
颜布布怕被他发现,赶紧将头缩了回去,不敢再往外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