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吧。
听见他这么说, 梁晚莺非常自然地接过了话,开始劝导开解他,让他好好休息,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一如既往的温柔语调。
每一次
每一次他谈起这些,她就像事先设定好的程序被关键词触发,尽力扮演着一个恋人该有的模样。
扮演。
钟朗意识到自己用了怎样一个词, 顿时有些喘不过气来。
耳边依旧是轻和的嗓音、温柔的关切, 却让他更难以面对了。
他转过头,看向窗外。
这会正是学生们放学回家的时候, 街边穿着校服的少男少女三五成群,不时还有同伴骑着车风一般掠过。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少年时在溪华的日子。
莺莺。
嗯?
你你还记得我们以前一起上下学的日子吗?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看到外边结伴而行的学生们,突然就想到了。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顿了顿,又说,那时候我一直把你当妹妹看待。后来长大了到了青春期,我去了大学,你还在高中, 我看到你和别的同龄人走在一起说说笑笑, 忽然开始嫉妒和不安, 我害怕你被别人抢走, 想着你要只属于我一个人才好。
但是你却逐渐与我疏远了。
我觉得只是因为学校间隔太远,或者你和我在一起太久没有了新鲜感,但是迟早你会发现我比任何人都适合你,所以我总归有耐心等你的。
他语气低沉地回顾着往事,梁晚莺的心底却渐渐冒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她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心脏却不可控地开始加快了速度。
这种心慌的感觉让她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手中的鼠标。
后来,出了学校,我一直暗自发誓要出人头地,混出个名堂,可是我发现自己想得实在太简单了。
社会是残忍的,没有人看你在学校成绩有多好,有多风光,出色的人一抓一大把,没有能力的也有背景,一些在校时远不如我的同学都拿到了很好的offer。我觉得很迷茫,也怕自己没有能力让你过上更好的生活。
梁晚莺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慌什么,只是本能地匆匆插话:现在难道不好吗?何况更好的生活需要我们一起努力,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做一个只依靠你的人。
是啊,过去我也是这么想的。窗外白茫茫的月光落在脸上,钟朗颓然地笑了,但是莺莺,我不仅没办法让你依靠,还成了束缚你的绳索。
梁晚莺呆呆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有些话一旦开了头,似乎就不是那么难以启齿了,他攥着拳,一鼓作气地说了下去:你因为伯父的事情逼着自己跟我在一起,我都知道,可是我不怕,也一直在想时间久了,你总会爱上我的。毕竟我们有那么多的回忆,有那么多在一起的时间,没人比我更了解你。
我
你不用安慰我。他说,爱或不爱,是装不出来的。
不过,我现在不想执着于此了,钟朗仰起头看着她,语气艰涩地转了话锋,也是时候放手了,我想追求更好的前途,现在有一个很难得的机会摆在我面前。
机会?什么机会?
海外公司需要一个高管,如果我愿意过去的话
梁晚莺故意做出松了口气的模样,这是很好的机会啊,我支持你。分别两地也没什么,我有我自己的工作要忙,平时本来我们两个人也不能时时在一起。
如果我说,我不准备回来了呢?
不回来?那你的父母呢?你准备把他们怎么办?
我已经跟他们商量好了,也都安排妥当了。
梁晚莺哑然。
在过往对钟朗的认识里,父母已经是他所有需要权衡的问题中最有力的砝码了。
现在呢?还有什么能阻拦他吗?
天平的这一端顿时空空如也,她深呼吸,终于将自己放了上去。
那我呢?
钟朗用力地抹了把脸,对不起莺莺,我们
钟朗。梁晚莺急忙打断了他。
她几乎可以猜到他接下来要说的内容了。
钟朗没有回应,一时沉默。
别说对不起,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再想想办法吗?
梁晚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去思考一条两全其美的出路,可是此时大脑却好像停止了转动,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
她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也不想任由这个结果发生,于是生硬地转了话题。
今天已经很晚了,还是明天再讨论吧。
梁晚莺拿起鼠标想要把电脑关掉,可是点了几次都没有选中图标,干脆直接按下了关机键。
电脑屏幕渐渐暗了下去,映照出她苍白的脸。
莺莺钟朗又开口叫住了她。
哦对了,你饿不饿?我给你煮点宵夜吧。她若无其事地扯开话题,勉强笑笑,从位置上站起身。
眼看着她就要走出房间,钟朗猛地拉住她,你别这样。
梁晚莺被迫停了下来,却梗着脖子站在原地,没有回头。
钟朗终于狠下心,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之前利用你的愧疚之心把你和我绑在一起,现在又为了能有更好的前途放弃你。
梁晚莺猛地回过头,那你现在要走,是真的为了自己为了前程,还是不想再绑住我?
莺莺,无论是什么原因,对我们两个而言,这都是最好的选择。
你怎么知道这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选择呢?!
她的声音骤然拔高了两度。
外面起了风,窗帘被夜风吹拂得飘伏不定,砰砰打在窗户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们两人在原地僵持,室内一片死寂,唯有风的呼啸在窗外盘旋,偶尔会闯进来试图拨弄凝滞的空气。
莺莺钟朗苦笑一声,将沉默打破,我把你从家里带出来,是希望你离开那里有了新生活以后能慢慢地走出阴影,跟自己和解,可是这么多个日日夜夜,你其实一直都留在溪华,留在伯父去世的那个夜晚,而我,不是那个能带你走出来的人。
我没有!梁晚莺想也不想便立刻反驳,语气难得强硬,倏忽间又勉强平复下去,现在这样就够了,我觉得一切都很好。
真的很好吗?钟朗摇头,我们两个都很清楚,这不是相爱的人该有的样子。
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我不懂爱一个人到底该怎么做,但我可以学。
莺莺,这并不是一件需要去学习的事情。他的神情矛盾又果决,最终一点一点地松开了手。
我们互相成全吧。
周围的温度随着他这句话的结尾而瞬间坠入冰点。
梁晚莺浑身发冷,月光像是凝结成了冷气,从她的毛孔中钻进去,几乎将她冻死在这片银色的光辉之上。
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这也是她从未设想过的场景。
钟朗走出卧室来到客厅,拿起衣架上的那件深黑色西服外套,慢吞吞地穿上身。
他推开门,踏出去的时候转过头轻声说了句
对不起,莺莺,你别怪我。
走道里微弱的声控灯转瞬照亮他,而后又熄灭,他整个人仿佛也一起融进了黑暗中。
梁晚莺神情空白,这短暂的沉默忽然变得漫长。
外面的一切声响再也无法听闻,只剩一片令人煎熬的安静。
她就站在这片煎熬当中,像一根沉默的、越绷越紧的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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