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凉越直接道:大人的心思,乃是玲珑心窍,一介布衣确实猜不透。
杨大人冷哼一声:嘴皮子倒是麻利,可我在官场上行走,看到的会拍马屁的人可比你多多了,就你这几句,还入不了耳。
赵凉越见对方铁了心今天不要自己好过,自己又实在嫌他烦,心里正思考着要不要叫柚白过来,一颗石子出现,以熟悉的方式正中这位杨大人膝弯,一声痛叫,人便跪在赵凉越面前了。
看来何渝还在周围。
杨大人那一看就是从小捧着长大的,哪里受过这般羞辱?当场怒火中烧,手脚并用指挥侍从:给我找出谁干的?我要剥了他的皮!
杨大人在侍从的搀扶下起身,恶狠狠看向赵凉越,道:是不是你?
赵凉越拱手道:在下对大人只有敬仰,怎敢造次?
杨大人四周找不到可疑的人,直接看向赵凉越,厉声道:我管你有没有这份心思,但肯定和你这江湖骗子脱不了干系,今天我就是为民除害,给我打!
两个侍从人高马大的,一看就是练家子,赵凉越自然知道何渝就在暗处,但并不十分自信他会帮自己虽然他之前帮了两次,不过他们之间实在是知之甚少,还算陌生人,对于陌生人交付全部信任是一件很愚蠢的事。
赵凉越早就看旁边有僧人放的一堆木桶,打算借以一用,如若何渝没有出手,便可争取时间唤来柚白。
两个侍从出手极快,赵凉越往后仰去,如风的掌劈已经到了咫尺的距离。
给我把斗笠揭开!装什么神秘,一个破烂衣裳臭要饭的。
一个侍从闻言去伸手揭赵凉越斗笠,赵凉越心道不好,只觉今天属实是倒霉到家了,找茬的人是一出接着一出,连口气都不让他缓缓!
赵凉越干脆朝一旁草坡倒过去,躲过了两个侍从的攻击,但两个侍从反应极为迅速,刹那转身过来再次围住赵凉越,并切断去路。
赵凉越叹了口气,伸手去掏竹制小笛。
不料,小笛还没掏出来,自己腰间被什么东西打到,那东西不大,但携带的力道却很大,赵凉越一个重心不稳,直接朝草坡下滚去。
当赵凉越转头看到草坡下不远处就是断崖,立马心头一凉,本能地去抓住什么东西,但接过只能抓到一把草,瞬间扯断。
很快,赵凉越滚出断崖,整个身体腾空坠落。
今日,莫不是自己就要这么莫名死去?
赵凉越觉得自己应该是害怕的,但不知为何,想到母亲和老师,竟是临死前只有疑惑。
是了,母亲让他好好活下去,老师倾囊相授毕生所学,他为他们走到现在,答应的每一桩事都还没做。
当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突然,一双有力的手臂接住了自己,赵凉越本能地想叫一声,被一双手捂住,淡淡墨香扑鼻而来,赵凉越楞了下。
嘘,这个石台离上面很近的,溪鳞可不要声张啊。何渝过分温柔的声音入耳,赵凉越皱眉点头,表示自己会保持安静的,可以放开了。
过了会儿,何渝并没有放开。
又过了会儿,何渝还是没有放开。
赵凉越便挣扎着要推开何渝,但却被抱得更紧了,赵凉越想说什么,但嘴一直被捂住。
只闻何渝委屈指责道:溪鳞果然还是想被发现呢,自己被剥了皮就算了,还非要拉上我。
何渝说话的语气实在过于亲昵,听得赵凉越鸡皮疙瘩直起,本来两个大男人靠这么近也什么,但此刻赵凉越只觉浑身不自在,尤其是何渝比他高大半个头,肩也比他宽广厚实,自己完全就是被他按在怀里。
溪鳞,他们还在向下观望呢。何渝凑近耳语,这个台子很小,不靠近点可就要被发现了,溪鳞不忍心我被剥皮的吧?
赵凉越看不到何渝的脸,但能想象他说这话时,那双桃花眼是怎样的风流溢溢,赵凉越讨厌那样的眼神,但这番境遇下,他到底是懂得妥协和思考的,转头仔细观察,这断崖下他们所站的石台确实很小,且不奋力靠里的话,确实容易从上俯视看到。
沉默间,何渝衣袍间那股淡淡的墨香包围了赵凉越,竟勾起他许多过往的心绪来。
记事时,母亲爱作画,还亲自制墨,他跟着学,满院子都是墨香。
后来,母亲去世,他靠给主家公子小姐画像来换取碎银,给年纪尚小的柚白添些厚衣裳和吃食,柚白那时总守在他身边,很多时候画到深夜,柚白便在画稿堆里睡着了,抱起来一闻就是一身的墨香。
再后来,老师被困于赵家,收他为学生,带他阅尽千卷,纵观古今,无论是江山万里的宏伟,还是芸芸众生的普通,都在老师书房的墨香氤氲中拉长,长到会随记忆保存下来,一直铭刻在心碑之上。
睹物思人,触景伤情,墨香之于赵凉越,便是如此。
在这京中,达官显贵沐浴焚香成风,以人过留香为风雅,当时雪枋院内,五皇子为了独占风头,便是一身香气袭人,而何渝身上意外地并无馥雅名贵的香料味,只有淡淡墨香,与他华贵乖张的衣着不相符,更与他那双风流的桃花眼不相符这人真是,着实猜不透。
何渝见赵凉越安静下来,才终于舍得松开手,笑道:溪鳞这是想通了?
赵凉越不理会何渝的不正经,心思百转,皱眉问:你是朝廷中人?
这么快就猜出来了?何渝道,我确实在朝廷中挂了个闲职,这不又得避嫌,又得救你,只能刚才出此下策,把你带到这里了。
何止下策,简直是下下策!
赵凉越无奈叹了口气,道:多谢公子好意,现在可以先放开我吗?
没问题啊。何渝立马放开,但隐隐能听到上面那位杨大人还在发火,不肯罢休地找他们,所以两人还是得贴边挤着。
赵凉越想了想,问:上面那位杨大人,是哪位大人的儿子?
工部尚书杨绍和的独子杨耀宗,宝贝得很,无法无天的。何渝说着难得叹了口气,他方才说的什么剥你的皮,还真不是气话,他是真的会剥人皮的。开年那会儿,这位杨大人刚进工部不久,就为因为强抢民女被刑部问话,证据确凿,本该打入死牢,可最后不仅没有进过牢房一天,还安然无恙,令人束手无策,而那强抢来的民女却因莫名虚有的罪名浸了猪笼,坊间有传闻,那女子死前被人活剥了皮。
赵凉越听得心寒,只觉一股冷意蹿上背脊来。
那这案子就这么结了吗?
对,就这么结了。
夜风开始呼啸,衣袍被吹乱翻飞,偶有夜莺发出凄惨叫声,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何渝伸手过来把赵凉越攥紧的拳头强行松开,赵凉越才发现自己用力过大,指甲已经陷进肉里。
所以,你到底是谁?赵凉越从何渝手里抽回自己的手,一把摘下斗笠,借着月光和隐隐灯火,抬头直直看着何渝,与他对视,企图从那双善伪的桃花眼中看出几分真切。
何渝愣了下,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中露出一丝痛苦之色,但转瞬即逝,风过无痕。
随后,何渝刻意避开了赵凉越的目光,突然笑了一声,道:我有一个很久不见的故人,简直就是疯子,竟然企图要改变京都的这一切。
而你,真的很像他。
赵凉越皱起眉头,不明所以,但何渝的话却没了下文。
又是这般云遮雾绕的话。
赵凉越并没有追问,抬头观察了一番,见杨耀宗早已离开,便问道:我们要怎么上去?
我们下去就好了。何渝说着,又瞬间恢复了那幅不正经的风流模样,趁赵凉越不注意一把搂住他的腰,未待其反应过来,两人已经顺着崖壁落到了石阶上。
赵凉越立马挣开了何渝的手,拱手作谢。
何渝笑问:今天之后,我们算朋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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