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影随形 作者:柳绿豆绿墙山绿
第8节
他把车停在车库，时间略早了些，于是哼着歌溜达进去找人。
户外的场地，人人都穿一身网球服，看着不大好分辨。但他在护网外兜了小半圈就笑眯眯地发现了目标，叶秋脖子上搭着毛巾在场地边上喝水，似乎是刚刚结束，对面和他对打的同伴放下球拍走过来同他讲话。
哟，小姑娘啊。
楼冠宁没再往前走，就这么不远不近地瞧着，勉强能看见两人脸上的神情。那女孩长得挺讨喜，笑起来又清爽又明艳，给人第一印象很好。她和叶秋说说笑笑的，好像彼此很熟悉。叶秋倒不多话，一直含着笑点头应声，偶尔说上两句，和颜悦色彬彬有礼，活脱就是少女心中的白马王子。
聊了一会儿，叶秋看了看手表就主动告辞，往更衣室——也就是楼冠宁所在的方向走。
这么一来俩人就打了个照面，楼冠宁抬手招呼他，叶秋不慌不忙地走过来，很坦然的样子：“等很久吗？”
“刚到，”楼冠宁从他手里接过空水瓶子丢进垃圾箱里，“就在你和人家姑娘聊天的时候。”
叶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后面传来那女孩的声音，两人一齐转身，她看了楼冠宁一眼也没多想，示意叶秋借一步说话。
“哦，有什么事吗？”叶秋脚步没动，就没打算避着楼冠宁。
女孩迟疑了一下，咬了咬下唇，低声问他有没有空一起吃晚饭。
楼冠宁听见了，翻了个白眼——不过他戴着墨镜，对方也没瞅见——然后往旁边站了站，自觉不该是自己掺和的事儿。
叶秋不咸不淡地瞥他一眼，几句话就婉拒了，末了端起一个仿佛十分温柔的微笑，就这样向女孩告辞。
等两人上了车，叶秋低头扣上安全带，楼冠宁笑了一声：“人家姑娘挺喜欢你的？”
叶秋动作一顿，微蹙起眉，“你这倒是很敏锐……当初我喜欢你的时候怎么那么迟钝呢，情商都打荣耀去了？”
“嘿嘿，不一样，我那会儿拿你当朋友。”
“如今呢？”
“如今你多看谁一眼，谁多看你一眼，你想赖都赖不掉的。”楼冠宁说这话的时候还是笑呵呵的，开上车就往家里开。
叶秋眉梢挑得老高：“以前没觉得你还挺会吃醋。”
“刚好相反，我才懒得吃这种干醋。”他顿了顿，“叶二少你人缘好桃花旺，喜欢你的人男男女女一直就没断过，可你这不是死心塌地看上我了嘛。我就算信不过自己，也得信得过你啊。”
这要不是在开车，叶秋肯定要在他腮帮子上捏一把。怎么这几年下来，别的没长进，脸皮倒是越来越厚了呢？
“嗯，其实我也很受欢迎的啊，你瞧——”楼冠宁随手从储物格里摸出一张名片丢过去，“是个美人儿。”
叶秋低头一看，名片是英文的，人名却明显是个华人，纸上喷过淡香水，背面似有似无地蹭了一抹口红，手写着电话号码。
“想找女人可要趁早讲，不然再过两天……”
楼冠宁不明所以：“过两天怎样？”
他闭上嘴，专心看起了手机。
叶秋的初恋是小学五年级的前桌，瓷娃娃一样白净可爱的小女生，俩人在课堂上偷偷摸摸传纸条，互相都不敢正眼看对方，视线一碰就争先恐后地低下头。
那之后他有过很多恋人，或者未能称为恋人就匆匆结束的关系。其中一些比较喜欢的，自然就记得牢，其余也不过是路人，年过三十之后再想起来，对方的脸孔都模糊不清，在一起尝过的甜蜜和吵过的架平等地被遗忘，好像在看一出敲不开人心的乏味电影。
他曾认为自己理所应当地这样走下去。邂逅，同行，然后分手。倘若仅仅是彼此取暖，拥抱接吻打发无聊的闲暇时光，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空虚可怜，这世上有太多人可以彼此替代，他也就放任自己兜兜转转。
有什么不好呢，反正转角就会遇到下一个人。
那女孩第二天给叶秋发短信，当时手机放在餐桌上，楼冠宁在收拾早餐的盘子，视线一扫就看见了，连同短信内容尽收眼底。
“哎，你跟人家说了什么，怎么好像很伤心似的。”
叶秋正在厨房切水果，头也没有抬，“让她趁早断了念头而已……她看我最近没戴戒指，以为我空窗了。”
楼冠宁正好把盘子端过去，往他左手中指上扫了一眼，“对啊，你为什么不戴了？”这对戒还是他当初大老远从b市跑来纽约跨年的时候送的，他自己倒是时常戴着。
“嗯……你觉得呢？”
可惜楼冠宁此时仍毫无危机感，耸耸肩以示宽容。
苹果切好了，叶秋拿起一瓣塞进他嘴里，“不怕被我甩了？”
“你不会。”
回答太迅速太笃定，叶秋觉得他肯定没过大脑，带着一点恨铁不成钢的遗憾皱起眉来，看着他咔吧咔吧地嚼苹果。
“我怎么就看上你了呢？想看你吃味的时候你大度，希望你敏锐的时候你迟钝得没药医，简直没劲透了。”
楼冠宁差不多也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了，凑过去咬他手里的那一块。“金牛座嘛，别的不行，就是靠谱，实干派，不玩虚的。”
这话倒也没错，叶秋思来想去也找不到几件楼冠宁做得令他不满意的事。他想对一个人好，那真是挑不出刺儿的好，相比之下那么一丁点不够浪漫的缺点也可以被原谅。
“看不出你还挺有正宫气场。”
叶秋这话说得楼冠宁哭笑不得，“合着您是皇上，我是皇后呐？是不是还得有个三宫六院，爱妃贵人的，好让我管管？”说完自己就乐了，洗干净双手搭在叶秋脖子后面，用鼻尖去蹭他的脸。“你倒是说说看，那些人喜欢你什么？”
“那些人”自然指的是不分男女的追求者。叶秋一想这事儿还有点脸红，他可不是叶修，自卖自夸也有个限度，只好把问题又抛回去：“你说呢？”
楼冠宁似笑非笑：“因为你是白马王子吧？”
从小叶秋就被要求做个少爷，要有教养有涵养，待人接物尽善尽美，什么时候都得端着劲儿。和他打过交道的人都很舒心，也不觉得他有什么拒人千里的架子，可那都是他在人前做出来的样子。
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个谦谦君子，性子温和，谈吐举止都很得体，长得也好看，关键还是个死有钱人。所以这样的人，难免招来许多爱慕的眼光。
至于关起门来叶二少还是不是白马王子，这事儿没几个人知道。
从前叶秋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有一副吸引眼球的皮囊，光鲜亮丽惹人前赴后继飞蛾扑火，这也不是他的错，难道还怪他不够粗鲁么？
或者像叶修那样，青春期还没到就已经离经叛道，处处事事都要与家里对着干似的，到最后干脆离家出走跑去打荣耀。如今兄弟俩站在一块儿，除了脸孔和声音其他根本不像是一个屋檐下出来的人。不过叶修没后悔当初跑出来，叶秋也没懊恼自己没跑成，一样人到底活出了两样的人生，也都过得挺好。
叶秋还是知足的。
过去他游走在那些恋爱对象之间的时候就这样想。不管他们是为什么喜欢自己，喜欢就是喜欢了，在一起就是在一起了。拖手虚耗时光，从对方陌生的生命里汲取新鲜感，刚开始总是高兴的时候多一些，热恋期一过就很快觉出许多无法容忍的矛盾来，分手干脆利落，也可以毫无包袱地迎接新的恋情。
这世上可以成为情人的人很多，他甚至来不及一一去实践。白马王子总有鲜花追随，他随时兴起就去摘起一朵，随时厌倦了就说再见。总会有更好的吧，总会有完美无可挑剔的存在吧？能让他不会厌倦，就此停下脚步跳下白马，心甘情愿为一朵花放弃整片森林。
如果问叶秋与叶修的性格有哪里相像的地方，一定会得到殊途同归的回答。
叶秋会说，是任性。
叶修则说，是坚持。
但根本是一样的东西。在心里认准的东西，不择手段都会实现，为此而放弃的一切，都是轻描淡写的陪衬。
“不过我可没把你当王子，”楼冠宁一张脸近在咫尺，呼吸都缠在一起，“你也不用装成那样给我看。”
叶秋一愣。
“你这个脾气，说风就是雨，翻脸快过翻书，想一出是一处，三天两头地安定不下来，到还真没把我当外人。”楼冠宁摸摸他脑后一撮翘起来的头发，“这可比白马王子有意思多了。”
叶秋又好气又好笑，哪有这么埋汰自己男友的？但他张开双手把楼冠宁整个儿圈进怀里，笑得肩膀都抖了，短发磨蹭着楼冠宁的脖子隐隐发痒，“你是白雪公主么？可惜了，遇到我这个坏心眼的王后。”
“哎呦，还真是个后妈。那你要不要挖了我的心肝啊？”
叶秋皱了皱鼻子：“脂肪肝我可不要。”
“不可能，我掏出来给你看看。”楼冠宁按着他的后脑勺亲吻，从嘴唇到舌面从齿列到上颚都给舔了个遍，亲得两人呼吸都乱了，恰到好处地松了口。“怎么样，是不是一颗红心向太阳？我这心肝脾肺肾——特别是肾，可不都是你的么。”
叶秋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这人怎么就这么实在呢，想嫌弃都嫌弃不来。
“你先放开，”他努力板起一张脸，把那两只不老实的手都给拍下来，“站好了，严肃点，我有话跟你说。”
这倒是少见，楼冠宁老老实实地收敛了手脚准备接受叶二少训话。但叶秋显然不满意，四下看了看，这还是在厨房里，都不是个讲话的地方，于是端起水果盘子就往客厅走。楼冠宁乖乖跟在后面，瞧见他把盘子一放，说了句“坐下等着”，蹬蹬蹬就上楼去了。
这是唱的哪一出呢？在一起好几年了，楼冠宁还是摸不清他那些个稍纵即逝的想法。叶秋总能带给自己惊喜，虽然偶尔会变成惊吓，但面对心爱的人楼冠宁纵容得很没原则，他不在乎是自己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亦或是对方对自己亦步亦趋，反正两个人在一起，怎么都是一起走。
很快叶秋就回来了，拿着一个文件袋，往楼冠宁手里一塞，挨着他坐下来。
“你不是问我最近为什么没戴戒指？——这是我让律师草拟的文件，你先看一看。”他一面说着，又拉过楼冠宁的左手，把中指上那枚白金戒指给取下来了，“以后你也不需要戴这个了。”
楼冠宁果然被吓得不轻，瞪大双眼看着他，嘴角抽搐，“不是吧……你跟这儿等着我呢？这也太耍赖了吧，我还想着应该是我先……”
叶秋眉眼间都是得意的笑，左手还扣着他的手腕子，右手伸进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来，“那真是抱歉，可我等不及了。再说先下手为强，你还嫩得很呢！”
楼冠宁看着他把一枚挺大颗的钻戒往自己无名指上推，看得头皮都炸了。
“你你你等等——”
但事已至此，还有什么能阻止叶秋把最后一句话说出来呢？
“白雪公主，你愿意嫁给我吗？”
楼冠宁的表情简直ji,ng彩极了，好像黄少天的qq表情包一股脑地贴在他脸上似的。
叶秋瞧着好笑，凑过去在他嘴上啃了一口，然后把文件袋打开，摊在玻璃茶几上。“这是婚前财产协定，你可看好了再答应。”
但楼冠宁一眼都没往那边看，趁着他转过去的当儿一下子把他扑倒在沙发上，把脸埋在他颈窝里，张开嘴轻轻咬住他的喉咙。
“我愿意，女王大人。”
再没有什么白马王子了。叶秋心想。也没有森林，没有采撷不尽的美丽花朵。
看尽了情侣间的喜与悲，再有人问他，要不要为一朵花割舍一整片森林，他便会笑着说，哪有什么森林呢？都是蒙蔽双眼的幻象。清醒过来的时候，眼前就只有一幢小木屋而已。这里有他所等待的人，也正是等待他的人。
他推开小木屋的门，吱呀一声，许多故事就此结束，而属于他们的那一个才刚刚开始。
end ap tbc
（《鬓边不是海棠红》里面商细蕊说，程凤台爱他不是因为他的戏好；《此间与彼方》里叶修说，蓝河不嫌弃他是大神。我觉得楼冠宁喜欢叶秋，也不是因为他是个完美少爷完美情人。大概小楼是个……喜欢叶秋带他坐过山车吧！←专注毁气氛三十年）
第二十五章 番外：那么远，那么近
《这么远，那么近》，发生在……嗯，少爷们在b市同居的那段时间……大概。
bg：这么远那么近 by黄耀明ap张国荣
1、
空气里漂浮着咖啡的香味，沉郁的泛苦的，夹杂其中的茶香显得那么无力。但他的确觉察到了，绿茶寡淡却甘冽的清香，像涌动的浪潮下悄无声息的潜流，不可见亦不可触碰，他甚至不知自己何以如此确信，或许在这间咖啡馆里的确有一位客人点了这样一杯茶，龙井或是碧螺春，在满屋子压倒性的咖啡香里，被他无意识地捕获了。
他低头看着桌上的杯子，拿铁咖啡郁金香拉花，没有动过，巧克力酱在n_ai泡表面融化扩散，花式渐渐模糊，他想，已经冷掉了，那么就没有必要再喝。
这时他才听到对面的沙发上传来女孩的声音。
“楼冠宁。”
对，这是他的名字。
“我们分手吧。”
他丝毫不觉得意外，视线缓慢地从咖啡杯移到女孩的脸上。看不大清晰，仿佛是留着褐色的卷发，瓜子脸柳叶眉樱唇点点，是个标准的美人。可是被美人当面甩手，他也并不觉得难过，只是很平静地等待着下文。
“对你来说，游戏和战队比较重要吧？”
楼冠宁想了想，控制住要点头的冲动，认真地看向那张看不清的脸孔，咬字清晰地说：“我们每天都通电话，周末约会见面，为了挑选生日和节日的礼物我会询问我们战队的姑娘，现在也算熟悉你的喜好。还有哪里做得不好，可以告诉我吗？”
美人沉默片刻，从prada里拿出手机，按了几下推到他面前。“这是通话记录，每天十到十五分钟，一般在晚上九点，战队刚好结束晚间的训练。”她用纤细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指甲上做了很艳丽的浮雕美甲。“这是短信记录，昨天，前天……我们通常的话题是天气、食物、工作和电影。”
手机屏幕上全然是一片混沌，但楼冠宁毫无障碍地接受了对方所说的话，相信这就是事实。
“你不爱我。”她取回了手机，语气很平淡，“但你的确是个尽职尽责的男友，没有哪里不好。只可惜你不是我需要的人，你也并不需要我——我是指，我本人。你对你的女友，每一任，应该都不错吧。”
楼冠宁无法反驳。
她笑了一声，“以我们的立场来说，谈论爱情还是有些不切实际，但我至少想在自己还年轻的时候放肆一回。”
他听那笑声是空的，听不出嘲弄、怨怼或是苦涩。于是他说：“我很抱歉。”
“你没有哪里做错，大概是我要求太多。你的确是个好男人，对待朋友和待我都很好。希望你以后能遇到那个能使你改变的特别的人。”
什么是特别的。他想。咖啡的香味很好，一面提神一面令人沉醉，漂浮其中令人轻松宽慰，如鱼得水。但什么是特别的？
“荣耀和战队，是吗？”她又笑，“我明白的啊，那是你喜欢的事情。我们从学生时代就认识了，但你只有在玩荣耀的时候才那么专注认真，让我都有点嫉妒。”
可那是不同的。
“现在说这些可能没有什么意义，但我的确曾经喜欢过你。”
他想说我知道，所以我才道歉。但这个曾经喜欢过他的人，干脆利落地拿起手机和皮包站起来，往桌边放了一张大钞，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哒哒哒地走了。桌子上那杯冷透的拿铁，原来这是你点的，他想，那么属于我的那一杯在哪里？
2、
恋爱如此不可捉摸，荣耀就诚实得多。
所以楼冠宁又回到了荣耀里。只是心念一动，回过神来已经坐在义斩的训练室里，戴上耳机隔绝一切外部声音，翻出一张久未登录的小号，站在一个60级的二十人副本入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组队吗？”一个骑士带着七八个人走过来了。
楼冠宁随手敲了个“x”。
没多久又来了一队十九个人的，带头的是个魔道学者，“缺个输出，来吗？”
“x。”
魔道学者不依不饶地问：“干嘛不来，我们就差一个了。”
“我等人。”
说出口的时候未加思索，等到这几个人走了，楼冠宁才回过神来。
我在等谁呢？
副本入口人来人往，他一个狂剑士的小号那么不起眼，不是斩楼兰不是再睡一夏不是锋芒慧剑更不是落花狼藉，谁会在人海中多看谁一眼，或者看过那一眼，还是要匆忙地往前走。
谁会找到我，我又在等待谁。在这些组队的、交易的、研究攻略的、调整装备的人群中，一晃而过的陌生人又是谁。
3、
叶修是怎么跑到义斩训练室的，楼冠宁说不清。他仿佛瞬间移动突然出现，满屋子队友都不见了，他倒像个主人似的，随便挑了一台电脑坐下，cha卡登录，要楼冠宁陪他去竞技场玩玩。
屏幕里的君莫笑，长了与叶修一般无二的脸，竟然还抽着一支烟，用牙齿咬着，升腾起袅袅的烟。
“你看什么呢？”君莫笑动动嘴唇，发出叶修的声音。
“我看你。”楼冠宁发现自己不再坐在训练室里了，他穿着斩楼兰的全套装备，双手握着重剑，站在竞技场的擂台上与君莫笑面对面，“你看着很眼熟。”
“当然眼熟了，你认识我。”君莫笑——或者是叶修本人，把千机伞扛在肩上，随随便便地站着，“你不是在等人吗？究竟是等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