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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谖容姐姐。
那是谖容,谖容眼含着泪,却微笑着,向她走来。
与当年两人绝交时,容貌气度已是大不相同。
羊瑜樱唇张开,动了动,想要说些什麽,谖容却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羊瑜感到谖容上前极轻极轻地拥抱了她,用极细极细的声音在她耳边说:“你快走啊。”
羊瑜急切地想回抱她,想道歉,想诉说,想问她——她有太多太多事情想问,她不自觉地上前一步伸手去揽,却只剩两手空空。
谖容倏然不见了。
原来那是……那是谖容的魂魄。
原来谖容最后作为人的形态从这个世上消失时,是这样的。
羊瑜立在那里,望着眼前空空的房间。火已消去,仿佛什麽都没发生过,只残留木材烧焦的痕迹,提醒着她一切并不是梦。
这时她感到身后一道目光正注视着她。
猛然回头,门外暗影里,是司马师。
鹅炙
他站在光与暗之间,左半张脸在门框的影子中,右半张脸在灯光里。
他面上的表情,也仿佛半是火焰,半是深海。
暗影中,浓眉之下,幽邃而泛着光亮的右眼直直望向她。
羊瑜转头看见司马师时,身子本能地一惊,头脑仍算清明。
她不知道司马师能否也看见谖容。若是未看见,那她无需解释更多;若是他看见了,那她必须解释谖容的拥抱。
现在司马师的神情,她看不透,于是只能往最坏处打算。但又怕操之过急,提前交底。
那便走一步看一步,试探着来吧。
羊瑜知道此时再装作受到惊吓已经太迟,便仍从容站着,只微微蹙眉,微微颤声,向他福一福身,叫了一声“夫君”。像是受惊而不失稳重的样子。
司马师走上前,擡手轻托她手臂扶她,柔声问道:“新来的家仆不济事,照顾不周。夫人勿怕,可曾伤着?”
羊瑜刚好眼中泪意未消,便借此泪眼望着他,手指窗外道:“妾倒未曾,只是适才有丫鬟为了避火,跳窗坠楼,不知如何了。”
司马师扶她到桌边坐下,说道:“我上楼前看见了,已经叫人救治,想必没事。夫人不必忧心。”
出了这麽大的动静,司马家竟然未作什麽反应,只有司马师一人过来瞧,而且态度淡然仿佛寻常回房一般。
羊瑜由细微处想去,身上一阵寒毛耸起,手臂上起了浅浅一层鸡皮疙瘩,好在有衣裳遮掩。
司马师道:“新娘淩晨即起,一套仪礼下来,到现在都还没有什麽实在东西落肚。想必饿坏了吧。”合卺礼时吃的那两口东西,根本不能算数。
他说着,后面跟着的小厮用漆盘捧了些吃的来,有羊肉牢丸,有菰菜莼羹,有鹅炙,有菰饭,有橡米粥,还有佐粥的冬葵小菜。
皆是谖容往日爱用的菜色。
羊瑜见了,微微一怔,但也不敢睹物思人太久,忙笑着又起身福一福:“多谢夫君体恤。”
司马师道:“夫人尝一尝,若用得惯,便用些;若用不惯,厨房那里有现成的其它菜色,叫他们换来就是,并不费事。”
羊瑜不跟他客气,先虚让一让他,便动筷去尝。司马师在旁,时时为她添菜。
自从他进房来,桩桩件件,好生周到殷勤、细致体贴。
谖容生前,他也待谖容这样好麽?
适才看谖容的神情目光,她知道谖容不怨恨她,仍是以姊妹真心待她,那谖容耳语的那句话究竟是什麽意思呢……那盏灯,又是怎麽回事?
羊瑜咀嚼着肥美鲜嫩的鹅炙,知道这大概是谖容曾尝过的味道,心里终于忍不住去细细想她,将她刚才的神情动作话语一一反複掂量。
这时听得司马师道:“你与我妻……你与谖容,是否旧识?”
烈火
羊瑜垂着眸子,只看着眼前菜肴,手中动筷不停,答道:“妾家与夏侯家旧有交情,小时候曾和夏侯姐姐一起玩耍,后来两边双亲都仙逝了,各自守丧,且年纪大了不便出街串门,便断了音信。”自从决定要嫁,她便早早备好了这一问的答案。
司马师听罢,叹了一声,没再说话。
羊瑜擡眼飞快地瞥了他一眼,见他正望向地面,不知在想什麽。
羊瑜默默将饭吃完,搁下筷子。下人们上前撤了餐具,请示还有没有别的吩咐。司马师给了个眼色,下人们便识趣退了出去。
饶是羊瑜心里再淡然,真正孤男寡女这般近地坐在一起,她还是不由得局促。身上出汗,脸颊发烫,心底也慌。
司马师向她伸出了手。
她面前是司马师,心里却不停地在想谖容。想谖容的新婚夜,想谖容的死,想到谖容现在或许就正看着她。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