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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底,她还是没把他当成生死相依的夫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却不是生死相依的夫君。
司马师似乎很满意,笑道:“还是你聪明。”
他似乎也有一丝失落,但羊瑜无心留意,因此这一丝失落究竟是有还是没有,便无人知晓。
踩着下人们刚扫清雪的地面,夫妇一同带着致儿和桃符去给公婆请安,司马师头上兜鍪耀日,闪着寒光。
到了柏夫人院里的前堂,见司马昭也是从头到脚穿戴齐整。这位二叔在家仗着父母兄长偏爱,向来嬉皮笑脸,今日目光坚毅,薄唇微抿着,颇有些大事发生前严阵以待的意思。
羊瑜心里猛然拨响了一根弦,但面上不动声色。
王元姬带着司马炎、司马雯两兄妹,与羊瑜相互见礼。
司马懿由柏夫人陪着出来,也是全副武装。擡眸扫过两个儿子,问道:“昨儿歇得好麽?”
司马师答说睡得很好。
司马昭也学哥哥口吻,答说睡得很好。元姬立在他侧后方,听他这话,擡袖掩口偷笑。
司马师瞥见了,笑道:“你小子,怕是整晚没睡着罢?看你这眼下乌青一片。”
司马昭臊红了脸,瞅了哥哥一眼,嘴里无声嘟囔几句。
司马懿捋着下巴上的白须,笑道:“三十九岁的人了,还这麽没出息。”
父子三人出门前,并未特别嘱咐什麽。但羊瑜知道今日定是极不寻常的一日。
公爹是狼,野心不小,不会任由曹爽打压。先前装病,必有后招。
小叔如豺,精明诡谲,但少城府,昨夜不能安枕,今日必有异动。
而她的丈夫……她说不清他像什麽。这麽多年,她把他当成镜子,一直在透过他去看谖容,却很少留意他这镜子本身。
她时刻提醒自己与他保持足够远的距离,既是为了自保,也是因为她心里隐隐在怕,怕他在这漫长岁月里令她彻底忘记自己的初衷。
忘记初衷,就从此和他带着孩子过寻常夫妇的日子,这念头曾数次在她心头一闪而过。
但她忘不了谖容。
就如他也忘不了谖容。
那盏灯永远在,谖容的死永远是谜团。
谜团不解,她对司马师就连信任都做不到,何谈真正做夫妇。
现在的一切岁月静好,不过是一场戏,一场她和他都在用心卖力扮演的戏,一场漫长得好像永远不能结束的戏。
羊瑜带两个孩子回房,三个人围坐在火盆边,她念书给两个孩子听。只过了不到一个时辰,远远听得外面街上一阵骚动,羊瑜下楼,欲出院门,却见府内不知何时多了许多家丁,各小门皆严密把守,不许随意出入。遣人去上房问,柏夫人只说奉老爷之命,近来世道不安稳,家里要防贼。
近几年羊瑜掌管后院,自信有些手腕,将府上的人财账目打理得清清楚楚,竟不知这家里何时募集了这麽多不在账上支口粮的人。
又派人去门房问外面发生何事,答複说是大公子传太傅令,全城戒严。
兵变。
一定是他们策动了兵变,控制了京城。
如果她没记错,正月初一是先帝十周年祭,皇帝出宫拜谒先帝的高平陵,御驾尚未回銮。
不知大将军曹爽等人有没有随驾前往……
若没有随驾,大概此时已经死在城中。若随驾,反而有一丝生望:皇帝在手,曹爽行事名正言顺,大可借皇帝名义号召天下兵马勤王,反攻洛阳。
这场生死较量,若司马家胜,必杀曹爽,不知会否放过曾结姻亲的夏侯玄;若曹爽胜,司马家则有灭顶之灾,不知夏侯玄会不会为司马师求情、会不会力保谖容留下的女儿、会不会设法令曹爽对她网开一面……
如果曹爽胜,或许夏侯玄就能借机追究谖容的死因了。
可羊瑜不觉得曹爽能赢。
婶母曾说,曹爽“独专权势,行以骄奢,于王室不忠,于人道不直”,并不得人心。
司马懿父子蛰伏多年,等的就是将对手一击毙命的时机。不会擅动,动则必胜。且不说公爹和小叔精明强干,单说司马师的谋略,平日虽不显山露水,但实则深不可测,名士若夏侯玄者都不能与之相较,哪里是秉性驽钝的曹昭伯(曹爽的字)所能比。
不知何时,在她心里,夏侯玄已不是那个世间独步、完美无瑕的公子。
她今年虚岁三十六岁,少女怀春的心事早已不複是心事,只是心结留下的淡淡一道疤。
但尽管如此,她还是不愿看他有事。
这一夜,北风吹彻,司马氏父子都未回府。
太多人性命攸关的夜晚,羊瑜照常去暖阁看着致儿和桃符睡着,再回自己房间洗漱安置。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