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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定胜天的理论早已随着这两年间乔琰以身作则地与民衆一道对抗蝗灾,变成了一种何其深入人心的存在。
他们若是想要凭借着以偏概全的说法和在望气占候之学上的地位,对仲长统的言论做出驳斥,那麽也必须面对着民衆对于意图掀翻他们认知之人的怒火!
这些曾经被他们认为是愚民的存在,已随着乔琰数年间的引领开化,成为了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也成为了仲长统这本《昌言》能够赖以生发的土地。
他的图谶秘纬之说,与其再用来将何种天象与人事联系在一起,还不如就此前往灵台报道,将其用在对天文现象的记录观测之上算了。
连在此道上有着天然优势的台氏都尚且如此,其他人何敢对他再做出什麽辩驳。
至于荥阳郑氏的郑浑也不必多说了。
因循守旧之辈,在仲长统的面前得到了一句堪称一针见血的回複。
在并没有一个更能证明其可行性的方案能被提出前,不试一试就说其存有谬误,实在是个最可笑不过的质疑缘由。
或许唯独还能对仲长统做出质疑的,也便是天子和其后嗣了。
《昌言》之中对于天子取贤用士之道,对皇子皇孙的教养之说,上位者若对其有所质疑评说,倒也能与之对峙。
可问题来了。
此番仲长统驳斥各方质疑所在之地,乃是距离长安数百里之遥的洛阳,且不说天子所在之处距离他仍有些遥远,就说那本也可以赶赴此地的皇子刘扬生怕暴露了自己言辞不精的事实,最终还是选择了让种拂等人前去。
他们又如何能在此刻阻拦仲长统将其言论宣扬广大呢?
不过这位已接连将四人堵塞到哑口无言的少年,倒并不像是他所给人的恃才放旷初印象一般,在这得手之后还要对这些被他以言辞压服的世家子弟、长辈做出什麽趁胜追击之事,而是在四下逡巡之间并未发觉有人要与他上前对峙后开口说道:
“天下之衆,逾越千户,但使一户之地能出一丁壮,便有千万人之多,倘十人之中有一人识字,也有百万人之衆,再十人之中有一人可成才,也有十万人之多,然天下官吏之位并无如此之衆。”
“士有不用,未有少士之世。仲长统不才,得君侯之命,而今以粗言陋语抛砖引玉,静待诸位各抒己见、各展所长,以兴我朝。”
刘协呆呆地望着台上,只觉自己放在心口的那块玉玺好像并不是因其乃是个烫手山芋,才在此刻烧灼得令人烦躁,而是因为另外一种沸腾之意从他自己的心中升腾而起,牵连着那块突如其来到手的玉玺一并也在燃烧。
士有不用,未有少士之世。
物有不求,未有无物之岁。1
是啊,他们脚下所踩着的是一片何其地大物博,人才辈出之地。
向来只有没有被发掘出的人才,没有缺少人才的时候!
如乔琰此刻麾下人才济济的状态,就连这年岁不大的少年都在这辩驳场合中展现出了这等非同一般的能力,当真只是因为——
她比别人的运气要好吗?
不是的,当然不是!
她只是比谁都明白人尽其才的道理罢了。
也让这一言惊起千重浪的举动,在这位一战成名的少年天才手中,发挥出了远比《昌言》的言辞本身更为惊人的结果。
在周遭的叫好声和各种交头接耳的声响里,这些前来此地围观这出辩论産生一个结果的好事之人,已相继朝着洛阳的城郊和城中折返,唯独刘协还因为心中的惊悸被滞留在原地,让他看起来像是个扎根在逆流之间的顽石。
那站在台上的少年好像因为他这有些特殊的举动将目光朝着他投了过来。
在这视线交彙的那一刻,刘协只觉在对方的眼中透露出的并不是得胜后的傲然,而是一句雷霆震动之言——
时代变了。
这已不是那个非要对着身家履历论资排辈的时代,不是盛名在外的名士便需有人为其让道的时代。
在巨大的生存压力之下,民衆追随着的不是风雅陈词,而是能让他们填饱肚子活命的救星。
在民衆的日益觉醒之中,被他们所期许着的是将他们放在眼中的君主,而不是一个“天子”。
天子未必真有天命所钟,民衆也未必再如蝼蚁一般庸庸碌碌。
可这种界限难道该当怪罪于乔琰吗?
大概不能吧。
若非有人抢先一步将这位勤勉进取于平定天下大业的大司马推向逆臣贼子的方向,将那赤气贯紫宫的天象牵扯到她的身上,她又何必非要在此刻推行出《昌言》!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