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阳殿陛高二丈,玉阶金柱,是北宫最高大的建筑。
狗皇帝刘宏就坐在最前方的龙榻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的臣子。
左中侍郎皇甫嵩皇甫义真、右中侍郎朱儁朱公伟,中监军荀彧荀文若舞阳亭主秦楚秦异人,镇黄巾反贼,平海内三郡,保国安民,多有功绩他喘了口气。
阿楚屏息凝神,等着听他接下来的具体赏赐。
刘宏治国□□的本事没有,架子却摆得挺足。一通套话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她头晕目眩地在脑子里整理其中的有用信息:
皇甫嵩被任命为左车骑将军,领冀州牧,封槐里侯;朱儁右为右车骑将军,增加食邑五千户,由都亭侯改封钱塘侯,加位特进。
除此以外,跟在阿楚身边领了监军职位的荀彧,也受任加官,从原本的守宫令一跃成了中层文官谏议大夫,另有各类赏赐。阿楚呢,阿楚
到了她这里,刘宏卡壳了。
人说英雄出少年,然而皇甫嵩口中大破波才军的是个十四岁的姑娘,再怎么着也不是个雄吧。这怎么赏?
若和前两位将军一样,直接封做高级将领、加官晋爵,就算是他也知道不合适。退个几万步再讲,和荀彧一样封个中层官员,也还是过分了。
就算是掌权的外戚女子,大多数也是垂帘听政,不在人前露面的,更何况还是闻所未闻的女将军呢?
此前放她随军,也不过是料想她起不了大浪 ,给伏家与荀蔡等世家些面子,行个方便罢了这姑娘要是不自量力死在外头,也是家中看管不严,可碍不着朝廷的事。
没想到她还真就打出了名堂。
刘宏低头一看,除了袁公路还在试图把白眼憋回去,大部分人都敛目不语,眼观鼻鼻观心地闭嘴了。平时那些满口伦理纲常的,这时也神隐了,也不跳出来说女子出征于理不合了,只作不知道此事。
这情况这也不难理解。
光和元年的那场宫变后,伏完被任命为执金吾,而伏家庶女伏寿与两位皇子年龄相仿,恐怕未来也会有所交集。伏家这些年势力稳步上升,隐约有成为清流之首的趋势。
伏完送女儿上战场,看上去荒唐,可又极其合理这姑娘出生时天降异象,被送回徐/州之后隐约传出神女转世之名,八岁便被卷入朝廷政变,一出手又救下皇子。这样的孩子,的确和普通世家女有所不同。
如今她得胜归来,战功赫赫,且领军的皇甫嵩又是不爱揽功只推功的厚道人,圣上问起,也只对伏家女儿的战绩如实表述,更让人无话可说。
毕竟,有本事站在这庙堂上的人,看见的都是切实的利益,而不是是否合理。
女子立于朝堂,等待天子封赏这件事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没人能站出来反对。因为她身后站着的是伏家,代表的依然是世家贵族,仅仅一名特例的出现,还不足以让他们警觉。
不过,身为皇帝的刘宏是想不到这层的。
他卖官鬻爵、奢侈享乐、任人唯亲,但他知道,他是个好皇帝。
斟酌了片刻,卖官鬻爵的好皇帝总算想出了解决方案:赏钱,然后拖。拖到有人提建议为止。
阿楚于是谨言慎行地低下头,偷偷翻了个白眼。
她手下人的封职却干脆利落的派下来了,高玥典韦各自封了郎将,郭嘉则得了文学掾的官职,尽管他的上司还是个有爵无职的亭主,这文学掾多半也有名无实。
这还不是最让人心烦的。
更恐怖的是,在她下朝之后的这几天,已经有人开始陆续来敲她家门,准备提亲了。
阿楚:
远在汝南的傅公明肯定想不到,他当年为了政事向伏家姑娘提亲的把戏,给六年后的雒阳世家提供了无限的灵感:无论如何,谈婚论嫁都是成本极低的政治交易。
阿楚来来去去翻了好几遍这些拜贴,发现其中大部分是底蕴不太深厚的中小士族,大概是因为她的行为太离经叛道,而那些高门世家宁可选择更便于掌控的女性。
她都懒得理了。除了雒阳士族外,还有别处的几个世家,不知从哪里听来了风声,居然也找上了门来。
刘华把帖子给她看时,阿楚几乎要目瞪口呆了:最上面那一帖信简,赫然就是河内司马家寄出来的!
她仔细读了几遍,发现意思和其他几家没什么差别,直译过来大约是河内司马朗想和你谈个婚事的意思。她试着想象了一下自己成为司马懿长嫂的场面,掉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过还好,阳安长公主当年在马车中许下的承诺依然算数,她说阿楚不愿便不出嫁,那就是不嫁,把这些帖子一一退回了,又关上伏府大门,好歹给了她片刻安宁。
可是关门的用处也有限,地位低微些的小贵族可以被拒之门外,那些与伏完共事、甚至比他地位还高的那些呢?
袁术他亲哥就是这样挤进来的。
这位袁司空的嫡长子倒是与他的两个弟弟不同,谦逊有礼,为人克制,更像是个守成之辈。袁基如今担任太仆丞,官位略低于伏完,长子却和阿楚一般大。他和弟弟袁术不同,对阿楚没什么恶感,然而
阿楚再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如果去做袁术的侄媳妇,还不如直接造反,把刘宏砍了上位。
还好伏完也不傻,天子拖着阿楚的官职不给发,他就有样学样,拖着这些上门的客人不答复,也勉强糊弄过去了。
阿楚却被烦得没辙,只好把院门一关,留了几个贴身的仆婢伺候,闲杂人等一概不允许进来。
她的信简一封一封往外送,除了和蔡琰荀彧两位老朋友阐述自己艰难的处境以外,还去了信,请郭嘉给出解决方案,来来去去,这已经是回雒阳的第五天了。
终于这天下午,在阿楚把梅花木的尾端削成一只猫咪脑袋的时候,郭嘉的回信,也送进了这座寂静的小院。
第51章
那封信写得很简单。
阿楚将简帛摊开, 上面只有两个潦草的大字:
皇甫。
和郭嘉相处了大半年,阿楚深知他绝不会言之无故。皇甫这两个字既然出现在了这张回信上,就绝无可能只是让她拜访皇甫嵩那么简单。
协战这么久, 以郭嘉的洞察力, 对皇甫嵩应当已经有了不浅的了解。
皇甫嵩是典型的汉室忠臣根据历史的记载, 就在这两年, 镇压黄巾主力后威震天下的时候,有汉阳人劝他把握机会,南面称制, 他毅然拒绝。此后作战返京, 沿途发现宦官房屋规模不合仪制,上报朝廷后反被陷害,战功尽失便罢,还遭到贬谪。
这样一个刚直到有些迂腐的人, 怎么会为了她那些事去质疑大汉天子的决策呢?
既然如此, 郭先生究竟是什么意思?
高玥坐在她对面, 从桌案上捻起一块蔡氏出品的胡瓜红豆糕,慢吞吞地咬了一口,抬头问。
我想, 应当是西凉的战事。阿楚皱起眉回忆, 十月底传来消息,说西北羌乱, 只是那时朝中还忙于镇压叛军,无暇顾及。现在
现在羌乱愈演愈烈, 西北的先零羌等外部已经杀了金城太守陈懿, 又大破凉州刺史左昌, 大有进军南部长安的意思。
高玥一点即通:郭先生认为, 皇甫将军之后会被派往西凉平叛?
我朝羌人之患由来已久,从最早的羌人起义算,已经快八十年了。
羌人骁勇,且一年比一年狡猾,如今海内不稳,他们趁虚而入,就连护羌校尉都被杀害了。
她说到这里,忽然抬起眼,实现绕过屋内摆设,直直投向了窗外纷飞的大雪:
皇甫嵩因为平定黄巾叛乱而声威大震,四海八方无人不知,陛下或许害怕了,才想让他去凉州。
高玥无言。
她先前是宦官养女,现在是杂号将军,眼中只有习武练兵,对朝堂的尔虞我诈无甚了解。她这些年始终跟在阿楚身后,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学会揣测这些政客的心理,看着眼前那张淡然的少女面庞,一时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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