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术募兵结盟的举止更像是个引子,提醒着世人某种大逆不道的可能,而当他们意识到这一点时,看向袁绍的目光,便有了变化。
当你默认这时代仍是天家至上时,看割据一方的诸侯,便是看不臣之辈。
可是,当你意识到这是已起的乱世时,他便可以是绝佳的同盟或是非凡的君主。
而秦楚尽管并没有刻意朝着那条路前行,却还是极自然地走上了奉天子以令不臣的道路。
她飞快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心中一跳,目光情不自禁地投向了荀彧。
那双微垂的桃花眼依然沉静,他敛着眉坐于亭中,如一尊雪砌的塑像。
主公尽可出手。背后是雒阳纷飞的雪絮,荀彧逆着晨光,白玉般干净的面庞上浮现出一丝极浅的怅然,转瞬即逝,袁公路袁家二人,不能留。
第99章
大将军府对于袁氏的讨论一直持续到了一月下旬, 大年三十当日。
雒阳的大雪恰好停在二十九的夜里,秦楚秉烛在书房里批复公文到了凌晨,待窗外传来第一声鸟鸣的时候, 才发现风雪已散。
明天就是春节啦。系统在她的书案上跳来跳去, 很兴奋的样子,这是你在东汉的第二十年, 还不给自己放个假吗?
秦楚伸出食指敲敲它的脑袋, 摇摇头:最近事情很多,放不成的。
岁末的雒阳还算安宁,众官忙忙碌碌又混了一年, 如今各自回家休沐去了,京城因此安静了几日,可其他辖地的发展却是不能停下的。年关之后,南北二袁必有动作, 她必须在此之前把握好金城与东武的动向,才不至于因雒阳的孤立而陷入被动。
系统提取出她脑内的思路,歪了歪脑袋, 真心实意地不太理解:东武有蔡琰荀攸, 金城有贾诩,他们不做事吗?
是,但我把事情交给他们, 也应当进行检查啊。
可你身边还有郭嘉荀彧, 就算很需要检查,为什么不分担一部分给他们呢?
我已经分过了。
可是你还要再看一遍, 为什么?是因为袁术和袁绍不知道什么时候动手, 你觉得紧张吗?
人工智能表述得太直白, 秦楚无话可说。
站得越高, 背负得就越多。眼下局势已完全偏离历史的轨道,她虽有东武的密探,手却伸不到冀州,掌握的信息既然有限,就只能加倍考虑己方的发展,防止出现难以面对的局势。
系统说得对,她的确是做了太多不必要的工作。
但就算是做最大胆的猜测,最近的战争都要到三月中旬才能开始,在这段时间内,她能什么都不做吗?
算了,等新年过了吧。她想了想,最终还是放过了自己,自言自语道,到二月左右,徐/州的舆图就能送来了。
让蔡琰千里迢迢从西凉前往徐/州,当然不可能是因为她放心不下荀攸。
实际上,她在西北时就已着手安排手下文武学习地图测绘了,而蔡琰正是她派去主导的人选。
秦汉时期的地图测绘技术相当落后,以这个时代舆图绘制的普遍水准,行军途中遇到从未听说过的山河也未必不会发生。
秦楚没法直接要求系统给她公元189年的东汉地图,但可以将绘制方法传授给手下。只是没想到,这条路她刚迈上走了两步,徐州便生了变故。想来蔡琰那边也清楚事态紧急,会增添人手,加快进程。
一切都是秘密中进行的,蔡琰是跟了她多年的谋士,自然信得过。
秦楚叹了一声,放下笔,戳戳仓鼠肚子:好了,就照你说的,今明休息两日吧。
依照以往的规制,正月初一是需要进宫朝贺天子的。只是刘辩身体虚弱,在隆冬大雪里染了风寒,如今病得下不来榻,自然也就免了朝会。
既然新岁晨日无事,除夕也可安心聚宴了。
秦楚凌晨和衣睡下,再醒来时,天际已蔓起了晚霞,红粉霞光万道,把将军府满庭的素雪染成了一片暖色。
咦,阿楚?
孙策拉门进来,怀里抱了几叠桃木牌,见她刚整好了衣物,慢悠悠从屏风后出来,不由一愣:原来你睡在这里啊。
昨晚贪黑批了公务,懒得回房了,就在这里将就了下。秦楚随手理了理微乱的鬓发,目光投向孙策怀里的木牌,眨了眨眼,反倒是你,来书房做什么?
妙姊说,府中只有主公书房没有挂神荼和郁垒的画像,我便来帮忙了。
神荼郁垒是汉代的门神,雒阳的习俗是在元日前夜祭祀二神,以求辟除灾厄。
秦楚不信鬼神,特意设令禁止祭祀与求神拜鬼,只不过挂画像的习惯还是被手下保留了下来。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难得今岁诸事无恙,手下也添了不少人手,他们有心过元日也是好事,秦楚于是拍拍他背,点点头:阿策去吧。
孙策一眨眼,反握住她手腕,自然道:阿楚不一起吗 ?
他这两年长得飞快,眨眼便高了秦楚一头不止,根本不像未加冠的少年。然而孙策自己还毫无意识,与她交往时,态度还与总角无二,动不动便爱肢体接触。
秦楚眼皮一抬,见他那双圆鹿眼亮晶晶的,还含着笑,正低头直直看着自己。
她都不好意思假正经地把孙策的手拍开了,干脆就着这姿势一抬手,扯了把孙策没什么肉的脸颊,看见他吃痛得龇牙,嘴角一翘,转眼便露出了尖尖的虎牙,不怀好意道:我是主公,你应当求我的。
窗外余晖恰好落在她脸上,孙策睫毛一眨,转身将手上几卷刻画着门神的桃木牌放回到木柜上,好脾气地露出个笑容,眼睛却闪闪发亮:
好吧,求求主公帮我。
挂完门神像,太阳已彻底落了山。距离除夕宴飧还有一段时间,秦楚背手溜达到庭院里,才见道旁已点起了夜灯。
大雪连着下了好几天,到现在也没有要化的迹象,夜里寒月星光并着夜灯映在棉絮似的白雪上,又照亮了道旁的小竹林,看起来也算风雅。
郭嘉搬了张胡床坐着,身旁站了个吕布,两人伸头围着只小火炉,手中不知拿着什么,看起来闲适得不行。
呀,主公来了。郭嘉最先看见了她,眯着眼冲她招手,我与吕将军在点爆竹呢。主公要一起吗?
秦楚愣了一下:爆竹为何不去空旷处放,还要聚着火炉?
吕布也愣了:竹子不进火炉,那要怎么烧爆?
他说着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铁棍,又伸手拿它朝火炉里顶了一顶。
秦楚这才借着灯火看清楚,炉中乱七八糟折了好几捆竹节,火星不断地从中向外跳,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燃爆竹,当然就是把竹节燃烧爆开。郭嘉拾起胡床上的鹅毛扇,对着火炉摇了两阵风,见火势大了些,又从雪面上捡起一支砍干净的竹节,随手向内一扔,炉中便又发出了竹枝炸开的声音。
郭嘉这才抬头望向她,火光雪夜里,那张脸难得的血色充盈。他似笑非笑地与她对视了一眼,发间梅树雕成的猫头木簪随之晃了一晃:
颍川元日时有燃爆竹的习俗,为的是吓跑山魈,乞来岁平安无病雒阳没有这样的做法么?
秦楚:失策了。
她身为二千多年后的现代人,哪里知道东汉的爆竹真的就是字面意义上的爆竹,此时也只能抱怨一声火药出现得太晚了。
秦楚胡乱搪塞了两句:我自幼长在琅琊伏府,旧宅里没有这样的风俗。
吕布倒是不疑有他,闻言点了点头,附了一句:并州也没有。他想了想,将手里的铁棍递了过去。
在被董卓的金银赤兔撑大胃口前,吕布还算是个不错的属下,除了偶尔在同僚面前趾高气扬暴躁了些,对待上司态度还算不错。
她欣然接受了吕飞将一根铁棍的孝敬,学着郭嘉刚才的动作掰了节竹干,有模有样地朝火炉里一扔,在响亮的爆炸声里伸出棍子,眼也不眨地翻戳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