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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岚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只给冯婉分析:“我现在的成绩最多上个二本,还不能完全保证。也许等我高考的时候题难一点,我的分就不够,或者分数线太高,我只能上三本……三本学费很贵,可能我选专科更好,学一门技术……”
“那怎麽行!”冯婉着急起来,“你现在的成绩只能上二本,你把那些钱拿出来用,好好学一年,不就稳上二本?我再说一次,我有手有脚,出狱了也能找工作养活自己,你还小,我不需要……”
孩子已经付出了这麽多,她现在要是说“不需要冯岚的付出”,那就让冯岚这几年都太可笑了。
冯婉把牙一咬,改口道:“你……你要是这麽不听话,我就联系江湾爸妈,让他们来盯着你!”
“妈。”冯岚劝,“我打听过的,进过局子,就算你学了技能,有技能书,有推荐信,咱们这个地方,你再出来也不太好找工作。你以前没享过什麽福,还是……”
冯婉凝视着玻璃外已经长大的孩子,品味着本不该存在于母子之间的陌生。有一瞬间,冯婉很想问问冯岚:我杀了你爸爸,你是不是恨我——但她哪里说得出口呢。
冯岚说恨,她会痛苦,冯岚说不恨,她的痛苦也不会稍减一点。冯婉浑噩了这麽久,乍一清醒只觉得自己失职,这样的失职,让她连关心的话都无法说得很有力。
江湾一直是个合格的丈夫,一个很好的父亲。正因为他太合格了,太好了,当虚假的幸福被戳穿,冯婉才会崩溃地拿起了刀。
但冯岚是无辜的,他被动地来到这个世界,不该被长辈间的恩怨捆住手脚。
冯婉抹了把眼泪,不知道还能用什麽话来劝冯岚——她已经不了解自己的儿子了,她的儿子在远离她的地方长大,被她的冷漠塑造,不再是曾经会搂着她的腰撒娇提要求,想多看半小时电视的孩子了。
冯婉只能枯燥地重複:“如果有什麽要用钱的事,一定要记着手上还有这笔钱。你高三了,好好学习才是要紧的,哪能一直打工?钱留给你了,你就要用,你过得不好,我……我怎麽放心得下呢?”
冯岚攥紧了听筒。
“要是你能呢?”
冯婉没听明白。
“什麽?”
“要是我做错了事……一件很大的事……一件你一定会恨我的事……”
冯岚擡起眼,看着冯婉。
“你还会说这些吗?”
冯岚看着冯婉发怔的神情,根本不敢听冯婉回答,匆匆结束探视。他离开的时候,恍惚看到冯婉站起来想扒玻璃,但他不敢回头,逃似的走了。
外面的天已经阴了,冯岚在路边蹲了一会儿平複心绪,再起身时腿都麻了。他一点点走到附近能打车的地方,随便挑了辆车上去。司机看到是这麽年轻的一个人,忍不住就要多问。
“小伙子,你这是来看谁啊?”
冯岚觉得这司机挺奇葩的,他来监狱,还能看谁,看里面的犯人,谁看了犯人出来能有心情跟司机閑聊?
冯岚靠着车窗揉揉额角,闭上眼睛摆明了自己不想理人。司机没听到人应声,从车内后视镜看了一眼,瞧见冯岚脸色不好,便也识趣地没再说话。冯岚得以安静了一半的路程,脑子里一直想着今天探监的事。
他还是没忍住,像个只会耍赖的小孩,母亲稍一温柔,就忍不住任性起来。尽管他最后逃了,但母亲会不会已经明白了?他们是很长时间没有好好相处了……但是,就像小时候能精準地发现他偷看电视一样,母亲还是会发现他隐藏着的肮髒的秘密吧?
那该怎麽办?
为什麽还是不够成熟,还是没有长大,为什麽明明决定隐瞒起来,却还是这样轻易地露出端倪……这些话,这些事,就算说也不该在此时此刻隔着一层玻璃讲,一月一次的会面让许多问题不能立刻解决,苦痛会因此被拉长,演变成一种折磨。
冯岚不是没有怨恨过母亲毁掉这个家,但当他知道母亲也是受害者,这样的怨恨就空了。他只能无数次地想着,如果那天能阻止母亲杀掉江湾就好了,只要不杀掉江湾,事情就有更多回转的余地……但世事没有如果。而更让冯岚绝望的是,随着年龄增长,他逐渐发现自己与“主流”的差异。
他不喜欢女人。
冯岚知道自己一辈子也没法告诉母亲这件事情,甚至无数次梦到母亲的刀捅穿自己的心髒。他在那样的噩梦中醒来,做了最懦弱的决定——隐瞒。
他本该瞒一辈子,不让任何人知道,往后找个借口一辈子不谈恋爱,不结婚。父母血淋淋的失败婚姻在前,他有足够的理由这样做。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