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饶恕,殷童目光炯炯,感激地千恩万谢,挑起水桶往回走,没两步,竹缕又把他叫住,惊讶地道:你的腿!
这个瘦瘦小小又营养不良的少年,居然还是瘸的。
殷童后知后觉地回头,羞愧地挠挠脑袋:小时候肚饿,偷人家剩下的食物,被人拖了一路,落下的病根
斋堂卫长老知道吗?
知道什么?殷童懵懂地道。
知道你的腿
殷童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不打紧的,我有力气,不能留在寺里吃白饭。
若是纯粹干一些必要的劳动也就罢了?强迫一个腿部有疾的小孩上山挑这么重的水,居然只是为了惩罚。饶是竹缕修养再好,也不禁心燃怒火。抢过担子子往地上一丢,拉起他的手就往斋堂去。殷童知道他要做什么,死命拉住他的胳膊,喊道:师兄别去!
竹缕回头:我帮你说话,替你出头,你不乐意?
殷童甩头如拨浪鼓:我高兴,但是寺里收留我,给我饭吃,给我新衣服穿,冬天头顶上有个屋檐,我就很满足了,打我罚我是因做错了事,我怎么好,再给长老们添麻烦
竹缕平静下来,细细一想,是这个理,他以首徒身份给外门施压,这少年想必这辈子都没有好日子过了。他道:这样,你明日来禅室找我,我给你治伤。
殷童顿了顿,摆出受宠若惊的姿态,少顷,怯怯地道:不知师兄,尊姓大名。
竹缕一愣,莞尔苦笑:说了这么多话,不想你不认识我。
楚卧云也是苦笑,恨不得拿着大喇叭对着纯情道友的耳朵喊:他认识!两年前就认识了!
我不是你师兄,竹缕道:你可以叫我竹师伯。
殷童忙不迭郑重行礼:晚辈唐突!
竹缕把拜到一半的小孩扶起来:天色不早了,我还有要事,得先走了,这个给你。
殷童接过两个橘子,珍而重之,这是全寺上下在寒食节唯一的食物,而他因为犯了错,自己那份当然没有了。竹缕自然也猜到了,才把手里的给了他,看这小孩笑起来,眉眼弯弯,尤其是一边脸上旋出一个浅浅的笑窝,可怜又可爱,竹缕很想捏捏他的脸,心痒难耐,却凭借极强的意志力忍住了。
细雨缓收,远处传来悠邈的钟声,少年笑着送别远去的白衣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碰了碰右腿那处无时无刻不在承受隐痛的地方,眸子里闪过一丝狠戾。
第74章 暴露
竹缕进来心情不错,即使自己沉疴难愈,身体每况日下,但殷童开始每月定时去找他治疗,仙草丹药对症下药,少年腿上的骨裂,肉眼可见地全好了。他看着殷童能跑能跳,还能爬树把受伤的小鸟送回鸟窝,心里由衷地欣慰。殷童有事没事也常与他说些外头的见闻,排遣寂寞。
除了竹溪等收重用的外门女修之外,任何外门续发弟子不能随意进入内门,尤其是禅室这种地方。而殷童却得到默许,出入无碍。竹缕本以为,以殷童少年心性,会恨不得把这件事嚷嚷得全派上下都知道。但他却没有,在外门弟子面前,也决口不提与自己亲近,不攀附关系来夸耀自身,品质实在难得。然而竹缕在欣慰的同时,不知为何,还有点微不可查的落寞。
不怪他识人不明,楚卧云也曾被这副纯洁少年的假模假样骗得头昏脑涨。
某天大清早,禅室外,便传出阵阵眉飞色舞的少年音:师兄除了抄佛经,就是研究你这黄本子,日子没劲透了,你要是喜欢看那些书,我赶明儿给你多带点,
自从第一次见面他喊了师兄,后面死活改不了口,竹缕随他去了。
朴素典雅的禅室里,竹缕轻笑着说了几句,门响,屋里窜出一个清瘦修长的少年。他小时候又矮又小的脚还跛了,青春期营养倒没落下。个子抽条拔节跟二月春笋似的,看得楚卧云自惭形秽。
少年差点撞上路过的人,刚要脱口而出一句对不住,看清了来者是谁,变了脸色。
师兄在吗?竹溪语气不善地道,她身为女子,但在身体和气质上,有一股男子的刚毅。
殷童没回,冷着脸走了。
竹溪没同他计较。殷童就是这副调性,除了在竹缕面前言笑晏晏,对其他人,尤其是竹缕这位师妹,十分不友好,见她的时候总顶着张上坟脸。
请示之后,竹溪推门而入,劈头就问:师兄,什么书?
楚卧云竖起耳朵。
竹缕发出带着一丝羞赧的轻咳:没什么,某个无名方士写的一本册子罢了,关于制造傀儡偶像的。玩物丧志了些,但也无伤大雅。
楚卧云:切~
竹溪蹙着眉头,把凌乱的蒲垫归位,不用想便知道是谁弄的,然后跪坐在上面,道:除了这个,那小子来你这儿这么久了,师兄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吗?
竹缕关上书,收敛了笑意,道:师妹这是何意?
竹溪道:您有没有觉得,那个少年有点眼熟。
你见过他?
竹溪措辞严谨道:不确定,我的确感觉,在什么地方碰到过,但又说不上来,但每次见到他,总会想起师兄你。
竹缕困惑地看着他。
我总是觉得,咱们定是在哪一起见过他。
竹缕转着手里的佛珠,道:或许吧,前些年,咱们一起去人界执行任务几百次,见到的流浪少年不计其数,其中有个别相像的,也挺正常,退一步讲,就算真在人间偶然见过他,那也是佛缘。说着,他低低念了声佛号。
竹溪道:师兄,你别怪我多想,他我就直说了,我直觉他不是善茬,您最好,离他远点。
这
他在你面前是一副样子,但是,在别人面前完全变了,你心地纯善,老是把别人想成你自己,但这世上之事太过复杂,你我又曾结伴行走人间多年,结下无数因果。因果,因果,咱们种的是善因,无愧于心,可枝上结的是什么果,不是咱们能控制的,谁也说不清啊。
少顷,竹缕点点头:师妹的境界又深了不少。
师兄!竹溪道:我不是在与你谈经论道。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会留意,若他真如你所说的两面三刀,以后我不与他说话便是。
竹溪直觉不是两面三刀人品低劣这么简单的事,那少年心里揣着更龌龊邪恶的念头也不一定,但苦于没有证据,也不好过多发散,这样,反倒无法让师兄信服。竹缕在他们这一辈里,绝对的鹤立鸡群,实力无人敢望其项背,她也没有资格和立场过多操心。
竹缕宽慰了她几句,让她放宽心,莫要大惊小怪。一炷香/功夫不到,竹溪便出去了。屋子里,叮咚声响,竹缕丢出两个小钱币,但可能是今日太乏了,这卦象,他看不懂。
时光如白驹过隙,又是春去秋来。竹缕心事重重了一阵,留了心眼,有时特意关注着殷童的行为,的确有些少年人常犯的小毛病,大的错处却没有,一切都如此正常。渐渐地他也不再去管。他的日子,大半仍是在闭关中度过
但是,狐狸尾巴总有漏出来的一天。
他尚在闭关,禅房外人影幢幢,脚步杂乱,他似有所感,出来一问,了解情况后,大吃一惊。
灵音寺把守最严密的两处之一浮屠塔,昨日居然被贼人攻破。
须知,浮屠塔曾经是镇压惊魄吟的地方,除此之外,还有藏着许多禁术秘法,镇压着邪气冲天的法器和妖物魔物等。重地四周,有强力禁制和专人看守。然而,这日卯时一刻,有小沙弥发现,看守的长辈们统统倒在地上,居然已经死了两个多时辰。
住持忙不迭进入塔内,眼前却已是一片狼藉,贼人将能带走的都带走了,不能带走的,打砸毁了个干净,颇有八国联军的遗风。还放出几只三百多年的噬魂兽,淮智住持吩咐弟子们分头去寻妖兽,再在案发现场勘察,最终,发现了两条线索。
杀死看守弟子们的,是赤月宫的一种邪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