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地分
月落日升，赫麦努的天空，太阳比往日更加炽烈，照的大地明亮而乾净。
从休息中醒来，拉美西斯晃了晃昏沉的脑袋。法老的王宫中有人日夜守护，听不到外面恼人的蚊蝇声，但随着渐渐的清醒，他总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些什麽。
「还是老了，梦都记不清楚了。」
「呼——拉神还是没有回应我，埃及人还在水深火热中挣扎。」
面色沉静，醒过来后，他面对的又是残酷的现实。
如果只是一个两个，甚至是一座城两座城，拉美西斯觉得自己都可以接受这种损失。
为了拉神的命令付出些代价，这本就是埃及人应该做的事情，每个人都觉得理所应当。然而最近的种种经历，却让十九王朝的法老不由产生了一丝质疑。
尽管拉神赐予每一任法老的力量还在身上，可他曾经给埃及人的一切许诺却仿佛都已经失效了。
神谕自赫利奥波利斯传来，传说中降临的神明化身也从未来到过孟菲斯。
尽管法老派去圣城的使者信誓旦旦的宣称亲眼见到了智慧与文字之神托特，可他究竟去哪了？难道他不该前来孟菲斯，向法老详细的阐释拉神的意志吗？
毕竟无论是托特还是法老，他们实际上都是拉的臣子。
「……说吧，你们来找我做什麽。」
微微摇头，拉美西斯的目光淡淡扫过难掩疲态的大臣。
他们已经等了一会了，大概是不敢打扰自己的休息。呵，事情一个个办不好，这时候倒是聪明的谁都比不过。
拉美西斯等着他们的回应，大概又是要和他诉苦，用现实证明他们的无能吧……然而随着大臣的讲述，法老的面色越来越沉重。
「你说什麽，你确定自己说的是真的吗？」
「亡灵复生……你这是在指责神灵，还是在指责所有埃及人的信仰！」
「并非如此，陛下，我也不希望这是真的，可死者的尸骨确实从坟墓中爬出，他们获得了新生，然后向着那些希伯来人的居住地而去。」
半跪在地，身材宽大的埃及人一脸苦涩：「那些死于疫病者同样如此，他们前一刻失去生命，下一刻就携带着瘟疫重生。」
「死者的家属本以为这是神迹，是拉神给予了死者新生，可结果……」
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知道活人接近死人的下场是什麽。
死亡是唯一的下场，甚至新的死者还会变成新的亡灵。愤怒从心中再次升腾，拉美西斯一字一顿：「死而复生……很好，很好！」
「那你告诉我，在这段时间内，在你等着我醒来的过程中，你们又做了什麽？」
「……陛下，我……」
答案当然是什麽也没做，他一直在等着听候法老的命令。
然而话音未落，突然间，一声巨震从远方传来，震得整座王宫都摇摇晃晃。
轰——！
咣——
啪啦……
宫殿摇动，摆件与器皿倒了一地，卫兵们迅速向法老的方向靠拢，试图抵御这突如其来的灾难。
「让开！」
一声厉喝，顾不得继续再听这些无能者的解释。拉美西斯二世推开卫兵，大步走出宫殿。
这一刻，法老暗暗发誓，等这突发事件结束，他一定要将他们通通换上一遍，而不是让他们继续表现自己的无能！
轰隆隆——！
没有丝毫徵兆，又是一声巨响，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晃动。
拉美西斯的脚下一个踉跄，他尽力稳住身形，然后大步走出王宫。
日光熠熠，天空好像没有什麽变化。站在王宫门口，法老遥望向远方震动传来的地方。
城内的建筑鳞次栉比，他理应看不到什麽东西。可不知道为什麽，当第三声震动传来，他感觉好像有人在对自己说话，在向他诉说着灾祸的源头。
大地裂开缝隙，暗红色的液体从中渗出丝缕。躲闪不及的人群坠入其中，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发出。
孟菲斯城似乎正在被大地撕裂，数不清的埃及人迎来死亡……耳畔的声音似真似幻，拉美西斯感觉自己仿佛真的洞察了地裂产生的规则。
「它们是在追逐，追逐那些死而复生者。这种禁忌违反了人间的规则，是他们的存在触怒了神明吗……」
胸膛起伏，在拉美西斯的记忆里，死者的尸骸受奈芙蒂斯神的保护，他们的灵魂则归向死后的世界。任何违背了生死秩序的，都会被太阳的光照无情焚烧。
然而现在，太阳却仿若对它们视若无睹，反而是这蜿蜒而来的地裂，似乎正在追逐这些死者的痕迹。
而地裂的来源……拉美西斯无比熟悉。
「呵……来人，让麦伦普塔赫带人前往圣城。我已经老了，按照十九王朝一贯的规则，如果有意外，那他就是下一任法老。」
「至于你们，备车——不，直接出发，伱们跟我一起前去，一个都不能少。」
握住属于法老的千年杖，拉美西斯平静的吩咐。这一刻，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这，陛下，您是要……」
「当然是让他们离开这里，离开埃及人的土地。」
淡淡开口，拉美西斯看着那个说话的大臣。
法老的注视让他当即闭嘴，哪怕是现在，也没人敢质疑拉美西斯的权威。
「我早该这麽做的，神的力量只有神能对抗，而不是我们。埃及……不欢迎他们留下。」
仿佛心灵都轻快了不少，拉美西斯感觉刚刚清醒带来的疲惫感尽数都消去了。
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前所未有的活跃，就像是有人在他耳畔轻吟。是的，他要亲自前去，找到那个曾无礼的踏足他的王宫，决议带领罪民离开的先知。
这些人带来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只要他能解决这些麻烦，那法老愿意把他们礼送出境。
至于这违背了神谕……
如果拉神现在就出现在面前，那拉美西斯愿意当场承认自己的罪过，并用生命向神证明自己的忠心。
重回人间的拉一定能够解决所有问题，但是如果拉神依旧没有对此做出任何直接的干涉……
「为了埃及不覆灭在我的手上……作为法老，我别无选择。」
抬头望向那一切光明与希望的源由，至上的太阳，拉美西斯的心中其实是希望对方降临的。
毕竟他已经老了，无论如何也活不久。可如果埃及人失去了神，那才是他们所遇到的最大的灾难。
……
轰——
咔嚓——
尼罗河两岸，沙漠和绿洲，数不清的地裂蜿蜒开裂
大地的隆隆震动彷如巨人的心跳与怒吼，红色的液体从地缝中流出，就像是他的血液与汗水，在皮肤的表面流动。
凡人的视角终究有所偏颇，哪怕感知得到了莫名的强化，拉美西斯的判断其实依旧有所谬误。
他以为地震的源头在即将建成的太阳城内，是那个愈发强大的先知造就了这一切，然而实际上，孟菲斯的地裂并非梅瑟造就。
恰恰相反，此刻的城中，梅瑟手握权杖，以杖触地。他在竭力对抗大地的震动，减弱它可能造成的伤害。
咔嚓——
咔嚓——
咔嚓——
……
呜——
……
城外，大地裂开的缝隙就像是一张张神话时代的车架，将人间各地的亡灵送来这神灵想要覆灭的地方。
城中的骚乱刚刚被镇压，随之而来的，就是亡灵化作的无尽汪洋。
「这……我们怎麽可能抵挡的住！」
有人惊呼，有人绝望，仿若一张浮世画卷，众生百态都在其中。
拄剑而立，在周围人的惶恐中，亚伦看起来倒是异常的平静。
在那些归来的亡者中，他看到了不少华丽的衣服，精美的装饰，也有粗糙的麻布，他们生前身份的差距可见一斑。
然而现在，无论是法老还是贵族，是平民还是奴隶，当他们死去，当他们的神做出决意，他们都一同出现在这。
果然，死亡面前，众生平等。
「不，还是不平等的。」
「有神的存在，有死后世界的存在，哪怕是死亡，也有高低。」
馀光扫过展现着众生百态的人群，亚伦并不恐惧，因为他大概知道，自己并不需要杀光所有的对手，他只要尽量活到最后就行了。
到时候，『神的使者』自然会再次展现『神迹』，清扫大地上所有的敌人。
「大地上涌出红水，亦如异神的血。」
「它们汇进尼罗河中，如同鲜血在其中奔流。」
「这是神给埃及降下的第八道惩罚，它理当被记录下来，从此代代相传。」
也许是因为神灵连续的死亡，某些原本很难看到的东西也变得清晰了一些。隐约间，亚伦感觉自己好像确实能看到天空中有巨人在流血。
整个世界都好像在为他的痛苦感到悲伤，但又无能为力。
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就像是一个在碎裂后被拼起的瓷器。此刻赫麦努的大地，是那麽脆弱而又坚韧。
······
灵界，第五层。
世界的中心处，前所未有的安宁与平静。
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深不见底的渊面下隐藏着无尽的暗流。
黑白二色在上下相互对应，四色的光圈不断旋转。
东方呈天青色，西方呈暗蓝色；南方呈火红色，北方呈黄褐色。
不是他们出现在对应的方位，而是在时空混乱的第五层灵界中，是它们锚定了东南西北的方向，一如正负能量界面锚定了『上』和『下』一般。
如同一个旋转的菱形，但相互之间又有着某种交互。一切看起来是如此井然有序，可如果深入进去却能明显的看到，位居北方的光点颜色明显要暗淡了不止一筹。
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只要循环构成，理论上地水风火之间就能够此消彼长，最终达成一个稳定的概念。
到了那时候，某一方的力量突然暴涨并不会造成什麽问题，它只会在循环的作用下慢慢归于平衡。
然而那都是循环成就之后的事情，可现在的地水风火……某些地方好像还有所不足。
赛特，战争丶沙漠与风暴之神，地下的金属是他的骨骼，是诸神中最具力量的存在。
作为埃及的九柱神明，甚至在某些后世的记载中短暂的君临人间，他所具备的力量无疑是强大的。
但【沙漠】的神权中蕴含的『地』相比起其他三个来，就相差了不止一筹。
因此，此刻地水风火间的循环是被外力强加的，他们并没有开启自发的第一次轮转。第五层灵界的核心也因此不够稳定，迟迟无法完成最后的演变。
不过这只是暂时的，因为从外界送来的养分……还远远没有结束。
哗——
如同水流般的声音再次在死寂的虚空中响起，仿若汹涌的潮水，顺着『河道』拍打而来。
某一刻，如同血液一样的暗红雾气突兀出现在了第五层灵界的中心。它在虚空中盘旋了一圈，然后犹如长鲸归海一般，迅速的流向了黄褐色的光点。
刹那间，另外三处闪烁的光点随之缩小，其具备的力量开始了最后的压缩与沉降。
笼罩在灵界核心处的时空屏障消失的无影无踪，整个第五层灵界中，数不尽的目光也跟着向这个方向看来。
「……」
「那里是……核心，那里可以进入了吗？」
「我的神国在震动……幸好还有挂靠的层面帮助我稳定国度。如果只靠我自己，恐怕早就四分五裂了。」
「这种压抑感，也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麽变化。等稳定下来，或许我该去看看……」
「又有新的动静发生了……我得赶紧降下神谕，把这里的动静传递出去。」
「最好不要波及到我，我才刚刚高举国度，怎麽会遇到这种事情！」
「……」
好奇，躲避，欣喜……一时间，广大无边的五层灵界都因为那突然的变动而紧绷了精神。
没人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有人视它为机遇，有人视它为麻烦，但无论如何，它都不会因观者的态度而发生改变。
它们只是默默的积蓄着力量，接受着自虚空中传来的力量。
直到随着最后一道流光的没入，仿若积蓄到极致。灵界的核心处，四色光点轰然炸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