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为了人类未来回来的。
那又怎样呢?负责击毙感染者的城防官,不也是在保护人类,保护基地?那些死者的亲属,可不会轻易原谅他们。
易书云苦笑着说:毁灭降临之时,人类难以抵御残酷的命运,随时都有可能死去。这时,越来越多的人告诉你,这一切都是因为神明发怒了,只要献祭一位触怒神明的罪者,神明就会息怒,你又会怎么做?
人们总是愿意相信对自己最有利的声音,从古至今一向如此。
当让人不愿面对的灾难发生时,人们总会无比团结地寻找一个罪魁祸首。
这个罪魁祸首,可以是任何一个人,任何一样东西,它甚至可以是完全无辜的。
因为越是走到绝路,人们越就没有理智。
绝望面前,谈何真相?
走投无路时,只要有人说出一句烧死罪者,可平神怒。
很快,就会有无数人争先恐后地寻找那所谓的罪者。
而今时今日,A0027号样本,就是他们择中的罪魁祸首,是要献祭给这个世界,用以平息神明愤怒的罪者。
柴悦宁不禁想,如果褚辞真的有罪,或许是曾给人类带来一线希望,人类却始终无法将其触碰。
所以,这场毁灭,她难辞其咎。
这也太可笑了。
从大灾难毁灭旧世界的那一日起,残存的人类举步维艰,拼尽所有力气走到今时今日。
先辈们或也不曾料到,许多年后会有那么一天,属于人类的世界里会只剩下努力求存之人的恐惧、憎恨,以及寻求真理之人深不见底的绝望。
易博士。
嗯?
我是个目光短浅的人。柴悦宁沉声说,如果有一天,基地为了大局选择将她放弃,我会拿起我的枪,做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保护她的人。
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透露着心底的坚定。
她是个微不足道的人,不曾背负不寻常的责任。
多么庆幸,这个世界不会因她的抉择发生任何改变,如果浮空城真的决定牺牲褚辞平息众怒,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做出属于自己的选择。
柴悦宁回到那间昏暗的实验室。
她轻抚着那层厚厚的玻璃,细瘦的藤条靠了过来,携着一朵不知何时绽开的小花,似在向她炫耀着什么。
都会开花了,恢复得不错嘛。
黑藤将小花靠在玻璃壁上,暗红色的光纹于它体内隐隐流动。
真是一个奇怪的存在,你以前怎么好意思说我奇怪的?
黑藤似是有些不开心了,松开玻璃壁,向水缸中心悬浮而去。
柴悦宁抬眼望向那宽大的屏幕,若有所思地沉默很久很久。
不知过了多久,她回过神来,那溜走的黑藤又来到了她的身旁,半截藤身安安静静地贴着玻璃。
你都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又烦又乱
柴悦宁抿了抿唇,笑道:不过没事,我在呢。
这个世上没人在乎这个小黑藤了。
但她会保护她的。
拼上这条命,也要保护她。
***
外头的游行,持续了足足九天。
研究所的学者们,从一开始坚信A0027号样本就是人类最后的希望,到现在渐渐被游行者的声势压垮了意志,面对主城方的询问时,态度不再坚定。
身为A0027的新一任监护者,易书云每天都会收到无数条询问意见的通讯。
她总是哑着嗓子,做着相似的回应。
杀死一个样本,不会改变生态恶化的现状,只会把人类现在能够看见的唯一生路彻底堵死。
可不管她的语气多么坚定,都会一次次淹没于游行者的高声呐喊之中。
基地还在犹豫。
正如易书云所说,基地比那些激愤的游行者更明白A0027号样本的重要性。
但她的另一句话也确实不假。
基地明白,但也仅仅只是明白。
罢工游行的人越来越多,甚至不少军方人员都已产生动摇。
如果浮空城基地,是一个高悬于末日的时钟,一分一秒领着人们熬过艰难时刻。那么此时此刻,这个失去了无数齿轮的时钟便已临近停摆。
一边是未来的希望,一边是眼下的难关。
基地不止如何抉择,所有的一切,都陷入了一场微妙但注定不可能长久的僵局。
而打破这一场僵局的,不是任何人做出的抉择,而是一次兽群的侵袭。
那些能在高空飞行的异种,第一次迎着人类的枪/火成群而来。
首当其冲的,是外城四区。
接连沦陷的,是相邻的三区和五区。
突如其来的兽群,将本就被游行者弄得焦头烂额的基地打了个措手不及。
拥有飞行能力的异兽难以阻挡,有人身死,有人感染变异。
无人机拍摄下来的那一幕幕惨象,似乎都与地下城基地遭遇的一切有着惊人的相似。
人们争先恐后地乘车逃向其他城区,云海之中并不算宽敞的长长桥梁堵满了逃生的车辆。
而那些车辆的头顶,时刻盘旋着攻击性极强的大型飞虫。
基地主城第一时间启动了电力防御模式。
一个巨大的半圆形透明屏障,将整个主城笼入其中。
蓝紫色的人造电光流动于屏障之中,每一个撞上屏障的异兽皆会坠下万丈高空。
这样的防御系统只有主城拥有,而且消耗巨大,并不能长久维持。
它们在攻击我们,它们是有组织有目标的!
是那个怪物,研究所里的那个怪物,它能操控黑藤,也一定可以引导这种怪物攻击我们!
必须杀了它,不然我们都会完蛋的!
疯狂游行者不再呐喊示威。
他们拿起了一切能够作为武器的东西,在军方的拦阻之下,向基地研究所冲去。
绝望的人们暴动了。
研究所人员乱成一片,军方死守着研究所大楼,却拦不住从四面八方赶来,拿着锤子、扳手、棍子,或是一切坚硬之物,疯狂砸向研究所玻璃窗的人群。
这一次,枪声非但无法震慑他们,反而将他们彻底激怒。
研究所警报响起的那一刻。
柴悦宁走向那面巨大的显示屏,拿起一根材质坚硬的长脚凳,转身回到玻璃水缸边。
随着一声又一声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响,厚重的玻璃碎裂,深蓝色的药水倾泻。
实验室内红灯闪烁,新的警报与旧的警报交错在鼎沸的人声之中。
细瘦的黑藤顺水流至地面,柴悦宁俯身伸出左手:走了,我带你离开。
黑藤似是迟疑了一瞬,而后顺势缠了上去。
柴悦宁随手扯下一件白色实验服,盖上左臂,按开实验室大门的密码锁,头也不回地向着安全通道走去。
激愤的人群找不到秘密实验室的所在,他们冲进能够冲进的每一间实验室,砸碎了每一处存放黑藤或是其他死去异兽样本的实验水缸。
研究人员们惊慌失措地四处躲藏,军方声嘶力竭地试图阻拦。
柴悦宁右手始终放在腰间的那把枪上,她万分警惕地与混乱人群擦肩而过。
忽然,一个身形薄弱的女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短暂的四目相对,让她握紧了腰间的枪。
易书云皱眉抿了抿唇,视若无睹般与她擦肩而过。
跟我来。
一个轻飘飘的声音,于那四周震天的叫闹声中,传入她的耳畔。
不足一秒的犹疑,被军方的枪声匆匆打断。
样本不见了!
他妈的,拿下,全部拿下,一个都不准走!
她看见有人被击中腿部,有人反身去夺军方的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