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妈妈身份虽然可能还比不上她那家商户人家,但惯常出入京城权贵中间的交际花,对她而言,别说一个从九品的芝麻官,便是邢北县的知县大人,她也可以不放在眼里的。
那时候罗饴糖还觉得,徐妈妈已经是她眼里伸手触不到的神了。
可现在,即便徐妈妈没被烧死,在京城,荣安侯府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那天青烟被荣安侯府的人带走,连徐妈妈也没有办法,而她得罪的便是这样存在的荣安侯府,那么,这次便是大罗神仙下凡,也搭救不了她了。
判决很快下来了,等待秋后于街市口行剐刑。
这是极残忍的刑罚,于罪犯身上剐三千多刀,许多人挨不到一百刀就疼死过去。
为什么是剐刑?剐刑明明是卖国贼那种犯有对国家严重危害的人,才判处的刑罚!
一听见判决下来,罗饴糖当场就叫了出来。
狱官手里的棍棒已经准备好。
大胆刁妇!你这是在质疑一整个大理寺办案吗?别说你一个妓子还懂得律法!
此话一落,引来满堂哄笑。
罗饴糖确实没看过大晋律法,但小时候听小凤哥口里背过这一段,他还面无表情地跟她解释很久,剐刑是个什么样的刑罚,是什么样的人才被判这种刑,当时还是小姑娘的她,光听他描述,就吓哭了,所以她印象特别深刻。
可哪怕她真的知道律法,那又如何?当时那位权贵果真拿着带刺的器具逼迫她,那又如何?她是出于自卫杀人,那又如何?
关键在于,她自卫杀掉的那个人,是个权势大得一只手指就能戳死她,只是被判剐刑,没有让人在狱中羞辱她,就已经是对她的恩赐了。
就是...这辈子再也没办法见到小凤哥了。
罗饴糖擦了擦眼泪,用宽大的道袍袖子遮挡住迎面砸过来的臭鸡蛋烂蔬菜。
可马上,她又慌乱地低头蹭掉袖子上的污物。
这件道袍是师父留下的,师父一生普渡众生,决不能受这些人的侮辱,她会难过心寒的吧?
于是她勇敢地抬起了脸。
摄政王从宫中下朝归来,骑一匹鲜亮枣色的宛良马,四下侍卫环绕,途经西平大街,远远就看见囚车的队伍。
王爷,前方有刑囚游街,我们别撞上去,省得惹一身晦气。
侍从喊住凤剑青时,他还在想今天属下给他禀报,安公公前些天同荣安侯府的人都在翠烟巷出现的事。
是荣安侯府死了的那个庶子的凶手,听闻是个女子,被判秋后剐刑。
王爷,那庶子平时仗着世子的势,在东平一带狐假虎威,曾暗地里抢过不少良家妇女,好手段花大价钱掩盖,连荣安侯都被蒙在鼓里。
摄政王身边的金刀侍卫啸风语气里有对那庶子的不屑。
凤剑青只静静地听着啸风的禀话,面色如常地冰冷,始终不发一词。
换一条路吧。最后他淡淡道。
啸风愕然,王爷?他以为王爷定会出手,当是给小皇帝一个提醒,让他知道以后别在他背后弄这些有的没的,顺便威压一下荣安侯府那些人。
可就在打马转身离去的时候,辘辘的刑车驶近,高高的刑车上随风飘摇着一件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道袍。
可凤剑青却一眼认出那件道袍,连忙勒转马头,剑眉深深地蹙起:啸风,去喊停那辆囚车。
第3章
刑车游行好端端被喊停下来,大理寺的狱卒还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把她从囚车上解下来,裹上黑布,驱散掉前来砸骂的百姓。
罗饴糖一抹快渗进眼睛的臭鸡蛋液,脏兮兮的脸蛋中露出一双澄清的美眸,差大哥...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何事了?
罗饴糖被押回大理寺后,没有再关进阴森透不进阳光的地牢,而是被直接关进一间收拾整齐的,有床榻有圆桌的屋子里。
好好待着,别问不该问的。
说完,那狱卒啪一声关紧槅扇门,还用锁在外边牢牢锁上。
罗饴糖不敢往那干净的床榻坐,只能蜷缩着身子靠在墙角,安静地待着。
此时她完全不敢幻想事情有转机,毕竟她真的杀了人,杀了一个权贵。
她现在回想起那一身豪奢气派的男子倒在她面前,后脑染满鲜血的样子,都会后怕不已,胃间强烈不适。
师父是修道之人,她的徒儿穿上她的道袍杀人,不知师父会怎么想。
她把头垫在小臂上,用纤细玉白的指头搓了搓袍服衣摆处的蝴蝶补丁,那是她七岁那年帮师父打补上去的,她笑着同小凤哥说那是蝴蝶时,小凤哥俊雅冷淡的脸上满是不可言喻的神情。
她师父是修佛的,可她们穷得连一件尼姑袍都做不起,只得捡了人家云仙观女道长的旧道袍将就穿着,说来这佛修得也不甚走心。
罗饴糖想到这里,抱紧膝盖露出淡淡的笑。
过去的时光日子虽苦,但有师父和小凤哥,还能时时憧憬着当新娘子,倒是她生命中为数不多的美好时光。
而现在...她杀了人,到了秋天,她也要找师父去了,不知道小凤哥,还有没有在找她,还是说过去了那么久,他已经娶了妻子,和别人过着她憧憬中的日子...
关困罗饴糖那屋的门扇下开有一个小窗,平时饭食直接从那里递进来,吃完后她把碗筷放回原位,定时又有人来收。
就这样不知被锁了多久,突然有一天,狱卒来把锁打开,一道强光刺得她眼睛不适应,赶紧用宽大的衣袖遮挡住。
姑娘起来吧,案件已经清楚,你无罪,可以走了。那狱卒显然态度恭敬多了。
罗饴糖诧异。
可她没敢多问,赶紧拍拍衣服上灰土,随狱卒走出那个房间。
在步出大理寺府衙后门时,她还脚步匆忙的,生怕走慢一步,就又要被抓回去受剐似的。
可当她眼睛里映入前方打下碎光的绿荫,即将踏上那条康庄大道时,身后的狱卒突然用剑鞘挡住她去路。
她心头一突。
姑娘,走错了。你看,你的家人在那里候着,等着接你回家了。
狱卒把手一指,然后罗饴糖便看见拐角胡同巷口,停着一辆宽敞的马车,几名仆侍候着,看来不知又是京中哪位贵人的。
罗饴糖的心黯淡下来,苦笑一哂。
她就说嘛,哪有那么好的事?肯定又是哪位贵人看上她的容貌,所以才会把她救下藏进府邸当禁`脔的吧?
只那贵人定然得比荣安侯府的贵人大,才能救下她的吧?她默默在心里祈祷着,这回别又是个水深火热的火坑了。
罗饴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坐马车一路驶进建邺大街旁边巷口胡同的后巷角门,才停下。
姑娘头上戴着幂篱,下了车看见一个富丽宽敞的大门,惊道:要从大门进吗?
一旁的仆从没有取笑她的没见识,只是恭谨垂首道:姑娘,这是西路后门。
罗饴糖惊讶地瞪大眼睛。
谁家后门的门做得如此高大富丽,还装点铜铆钉的?
她没看过别的贵人家,只记得她们云烟楼在翠烟巷已算得上数一数二富丽的院子了,可后门还是灰扑扑的,并没有什么装点的呀。
踏进后门,所见所看的景致又是颠覆了她的一番认知,只是她也异常谨慎,不敢时时抬头去看这园中景色,只敢低着头跟随着接应的婆子丫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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