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就为了这个不能确定的疑问,巴巴地甩开新帝前来拉他的手,一拂袍走了出殿。
当他听明白来龙去脉后,第一次撂下未完的朝务,跟着他出了宫。
许大人曾经问过他,殿下明明有办法可以掰倒荣安侯,为何那次只是轻轻地挫伤,不把他伤筋动骨。
只有凤剑青知道,新帝如今手里的筹码,不足以抗衡一个把荣安侯手里权柄尽数收归囊里的他,新帝对他的那些暗地里骚操作,他都看在眼里,他又哪里不明白的?
但他答应过先帝,答应先帝要把江山稳稳当当交到新帝手里。
既然要稳当,那就切忌操之过急,过早将过多的权柄交由新帝手,只会害了他而已。但要是不交,他又日益地对自己忌惮。
所以,荣安侯府,不宜过早收拾。
荣安侯和靖国公,再怎么也得等他手里过半的权都在新帝手里了,他才能先撂倒一个。
可是,今夜他却上船了,遥望隔江对岸的夜空,那里,陆冬元正在替他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一件大事呢。
第34章
凤剑青不动声色地, 就将手里的鱼烤成焦炭,当他将鱼递过罗饴糖那边,才发现那鱼被自己烤得不能吃了。
罗饴糖:......
凤剑青暗下生恼, 一把将鱼夺了过来,三两下把焦炭咀嚼着咽下去,然后他又架起一条在烤。
过了没多久, 那条鱼被烤成一边是焦炭, 一边还是生的。
他再次面无表情把鱼吃掉。罗饴糖低头摸摸自己辘辘的肚子。
又一条鱼被架了上去。
罗饴糖这次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她发现他把鱼架上去烤没多久, 他就开始望着那丛火焰失神, 毕啵火光照映得他那张俊脸明明灭灭,分外好看,有被风刮起的黑屑在半空飞扬, 最后黏上他笔挺刀削般的鼻杆。
看着就像那尊高高在上的神尊被迫打下凡尘, 沾染上烟火气似的。
殿下...殿下...该翻面了。罗饴糖小声地提醒他。
但他仍旧肃着脸, 对她的话不予理会。
罗饴糖便看着那尾鱼又从金黄酥脆的颜色, 慢慢变黑。
叹息一声。
殿下何事烦忧?罗饴糖终是又鼓起勇气问了一句。
这句话音一落, 就连他眸光收敛,收回心神望着自己手里烤的鱼。
又烤焦了吗?
孤去, 再给你钓些鱼, 这里没野果, 只能吃鱼。说着,凤剑青便站起身。
殿下, 不用了!我不饿,我可以吃月...噢, 不对, 我的月饼呢?
罗饴糖这才发现, 她带来的那个月饼,被她撂在船上了。
她提起身上过长的袍摆,匆匆往木船停靠的方向跑,才没跑出几步,就被凤剑青伸手拦住。
去哪?
去拿我的月饼呀,那个五仁肉馅的,肉馅是用野菌子沾香料做成,有肉味,却也算是素的,是我亲自做的。罗饴糖眨了眨美眸道。
凤剑青突然想起,以前那个小姑娘好像也笑着拉着他说过,以后等她学会了做这五仁肉馅月饼,就能省点钱,不用他再下山卖艺了。
她说她学会做的第一个月饼,要先给他吃。
你不是说,第一个月饼是给孤?凤剑青皱眉。
罗饴糖愣在原地好久,才想起那是小时候跟他说过的话,想不到他还记着。
是呀,是说过要第一个让您尝,只是...当时不知道您贵为王爷,什么样的月饼不曾吃过...罗饴糖盯了盯自己饿得腹背相贴的肚皮,他都吃那么多鱼了,还要吃这月饼吗?
话音一落,江上便起了风,岸边停靠的小木舟随翻涌的浪头被打翻了过来。
啊...罗饴糖刚惋惜地喊出声音,就见凤剑青卸下蓑服和斗笠,像黑夜里跃出水面一尾优雅旋身的黑鱼,浪花头极小地跳进了江水中。
小凤哥!!
罗饴糖跑掉了一只鞋子,赤着足一瘸一拐地追到岸边。
其实她很想拉住他说,掉水里就不要了,捞回来也都泡透了,不好吃的了。
她愣愣地坐在岸边等了好久,直到圆月开始往下回落,她知道,自己赶不及去僧侣集合点,去不成南国了。
哗啦啦一阵水花响,一位男子通身水湿,鬓发后贴,露出一整张精工雕琢过的英气逼人的脸,宛若河神般出现。
罗饴糖看呆了。
江水还在滴滴答答不停从他衣服上滴落,他每走一步,都在身后落下一道深色水痕。身上滴落的水滴,在银月清辉下熠熠生光,和他那张冷清英美的脸相互辉映着。
月饼,捞回来了。他见她呆了似的只会坐在那里仰头看他,显然有些不悦地出声。
罗饴糖回过神来,扇合了一下长睫,目光下移盯了盯他手里那块,已经糊得只剩下馅料的发水月饼,看着就不怎么有食欲。
可到底是人家跳下江给她捡回来的,她不能不领情,刚伸过手去接,想说一声谢谢,谁知那嘀嗒着水的月饼便被男子一口吃进了口中。
她又呆了。
你鞋子呢?正愣怔着,就又听见他不悦的声音,罗饴糖低头看了看自己露出裤腿外的一只脚丫子,顿生窘迫地往后缩起脚趾。
凤剑青大步往回走,走到她掉下鞋子的地方,刚要伸出手来捡,看了眼袖子上滴落的水珠,又收回手,继续往回,把刚才自己脱下的蓑衣捡了起来,大步往前走到岸边的姑娘处。
罗饴糖见状刚想往前走,谁知被他喝停了不许动,下一刻,他已经把肥大的蓑衣套在她身上,像裹粽子似的,严严实实裹了起来,然后高高扛在了肩上。
罗饴糖吓得啊一声叫了出来,再等身子回落的时候,他已经把她好好地放在大岩石上。
他音色偏冷,训道:孤以前怎么跟你说的,姑娘家切忌毛躁。
罗饴糖低头审视自己:嗯,瘸了腿还乱跑乱走,丢了鞋,还临江而坐,一个不察就能叫一个浪头给拍下去。
这样还想一个人去南国,还独自夜里跟不认识的船家打交道,还送赠月饼?他继续冷声训斥。
可罗饴糖怎么听着感觉像是他很在意她把月饼送给旁人?
对不起,但那人是殿下您啊...她弱弱道。
凤剑青大概自知在她面前失态,便不言了,蹲下身子,解开她脚踝处裹得异常丑陋的纱带,帮她重新上药包裹。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从腰间拔出几尾鱼拿去烤,这时她才恍然,原来他下去捞月饼时,竟还顺带捞了几尾鱼上来。
这一次,他没有再把鱼烤焦,三尾烤得金黄酥脆的鱼交到她手里,他就到大岩石后方脱掉湿透的衣裳。
罗饴糖饿狠了,只迟疑地望了凤剑青走的方向一眼,心想既是他给自己的,那便是不在意她破戒的。
如此想着,她便赏着皎洁明月,一口咬住了喷香的鱼腹,许久不曾吃肉,味道竟好极了。
这一年中秋,虽然没有月饼,却有烤鱼和江景,还有小凤哥这个亲人。
回想上一年的中秋佳节,她还躲在云烟楼的后院勤勤恳恳地洗碗呢,她很知足了。
吃饱的时候,罗饴糖紧绷多日的神经终于舒缓下来,有些犯困了,她木木地在回想这几天以来的事。
用两个字概括就是:惊、险。
从她被安公公威胁,在府里焦急不安地寻凤剑青,到后来遇见陆状元,被带去荣安侯那里,差点遇害,再到被陆状元救出,就差一步可以成功前往南国,然后现在莫名其妙和小凤哥困在一起...
她觉得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比她过往在云烟楼待的几年还久了,不,应该说在王府待的这些日子,总让她有种在梦境没醒过来的错觉,到这一刻两人在孤岛上,她才终于找回以前小时候的安心感。
还有...她好像忽视掉中间什么细节了,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