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千玄扬眉笑了笑。
换过药,就是擦洗身子,夏日的天气,即便不出汗,身上也总是黏腻的。穆千玄不喜欢黏腻的感觉,更不喜欢别人碰他,除了初夏。
所以这事不能假手于人。
况且穆千玄绝口不提,初夏隐约能猜出来,穆千玄受此大难,是由她的双眼而起,要不是为了她,他不会栽在阮星恬的手上。初夏心怀愧疚,对亲自照顾穆千玄这件事,是出于对他的爱与怜惜,更多的是补偿和赎罪。
初夏扶着穆千玄坐好,替他脱下衣裳,用干布巾浸透温水,拧干后,绕开伤口的部位,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擦到腹部时,她的目光游移不定,小声说了句:平时看不出来,你有腹肌诶。
穆千玄说:一直都有。
初夏:唔。
穆千玄看出她很想试一下手感,便说:给你摸。
初夏面颊一热,刷地透出绯红:摸什么摸,我又不是流氓。
穆千玄疑惑:我是你的,摸一下,有什么打紧,为何是流氓?
初夏:好有道理。
初夏真的上手,轻轻摸了下他的腹肌。
穆千玄笑:喜不喜欢?
初夏险些点头。她理了理表情,严肃地说:你是伤者,不许调戏我。
穆千玄一扫心头的阴霾,笑得极是开心。
初夏做着心理建设,他们两情相悦,倾心相许,将来是要做夫妻的,她提前看他的身子,不算出格的行为。除却隐私的部位,能擦的,都替他擦了。
这里有个月牙印记。初夏戳戳他的腰。
是烫疤。穆千玄苍白的面颊,隐隐爬上一丝红晕。
做完这些,初夏累得满头大汗。穆千玄不忍她受累,说:下次让别人来。
你能接受别人碰你了?
穆千玄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他最讨厌与旁人肢体接触,哪怕碰一下,都觉得浑身难受。可他也不愿意初夏累着,他会心疼,这么一想,他可以勉为其难被别人碰一下。
初夏一看穆千玄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她问:要是我不能动弹,你会嫌累而不肯贴身照顾我吗?
穆千玄摇头:我可以照顾你。
初夏俯身,亲了下他的眉心:那就是了。
*
穆千玄没有如初夏想象得那般,醒来后大受打击心如死灰,她终日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回肚子里。确认穆千玄并无死志,初夏不再时时看顾着他,他一夜未睡,午间,等他睡了后,初夏悄然起身离开。
一日比一日热,午后艳阳高照,枝头蝉鸣不绝于耳。初夏回到自己的屋中洗了个澡,换了件薄衫,抱着小厮帮她买回来的凉席,推开穆千玄的屋门。
穆千玄已经醒了过来,他趴在床畔,半个身子悬空,身下的蚕丝被单揉得皱巴巴的,枕头掉在地上,塌下的床帐将他埋在其中,而他还在挣扎着,将要从榻上滚落下来。
千玄!无人的时候,初夏都是直呼他的名字的。
初夏丢开凉席,将他扶起,骤然对上他满目的阴翳。
初夏僵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在他身后垫了个软枕:发生什么事了?
你去了哪里?挣动间拉扯到伤口,穆千玄满头大汗,疼得气喘吁吁,受伤的手,无力地揪着她的手臂。
我去给你买凉席了。初夏指着被她丢在地上的凉席。
穆千玄看向凉席,浑浊的双目恢复些许清明。
你以为我丢下了你?
卧病之人难免性子多疑些,穆千玄受了这样重的伤,比身上伤口更严重的是心理上的创伤,没有自保能力的情况下,生出疑神疑鬼的心病在所难免。
初夏只好说:我不会丢下你。
我知道你只有我了,你放心,就算你变得一无所有,你还有我。她为了安抚穆千玄的情绪,低头吻上穆千玄干裂的唇。他的唇干燥得厉害,刮得她柔嫩的唇瓣有些硌得慌,她试着探出舌尖,用自己温软的舌抚平那皱褶。
穆千玄双肩僵直,浓密的睫羽疯狂地颤动着。
他日日吃药,口中都是苦涩的药味,初夏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再激动,松开他,抹了抹唇角。
穆千玄目光水润,如氤氲着江南烟雨,痴痴地盯着她酡红的双颊。
初夏笑着打趣:感觉如何?
怪怪的。穆千玄双眉拧了下,交换口水,怪怪的。
初夏都主动这样了,他居然是这个反应,初夏故作生气:好呀,你嫌弃我。
穆千玄认真说:我不喜欢这样,很脏,但对象是夏夏,又觉得很欢喜,心里痒痒的,像是有许多蚂蚁在咬着,很怪。
初夏怕他伤口崩裂,解开布条,检查一遍。好在他伤口已经生出新肉,不像从前那么容易崩开了。她背着穆千玄,放在椅子上,给他的床榻铺上新买的凉席,等到太阳落山,不再燥热,又去花圃里折了几枝花,用清水养着,放在他的床头。
到了夜间,两人并肩同眠。穆千玄白日里睡过,毫无困意。
初夏这几日都处于担忧和紧张的状态,早已疲惫不堪,她侧身看着穆千玄。
穆千玄说:你睡吧。
初夏犹疑:那你不许再乱动,崩了伤口。
都听你的。
穆千玄对初夏一向言出必行,初夏信了,紧绷的心弦骤然放松,入睡特别快,没多久,初夏的呼吸渐渐平缓。
她睡得早,才能醒得早。明日她必须比穆千玄早起,防止他切回小黑状态。
灯烛已灭,月色轻灵,微风摇曳软帐。穆千玄睁着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帐顶。
在他的丹田内盘踞着一股浑厚的内力,他的伤口会好得这样快,全赖以修炼出来的精纯内力,而这些内力的成果,非他一人取得。奉剑山庄重剑法,轻内功,这些内力是楼厌所修,能有这样的奇效,想必是出自朱雀神火令。
初夏不知道,他一生修剑,手毁了,不能握剑,对他来说的确是打击巨大,但并非没有转机,他不是毫无变通之人,不能再用剑,他可以再练别的功夫。
他终日要初夏守着,是因初夏犹如溺水者抓住的浮木,是他这荒唐的人生里唯一的救赎。
他想尽办法,把初夏留在生命里。
他这辈子唯一的劲敌,是藏在这具身体里的另一缕名为楼厌的魂魄,尽管他已稳操胜券,却仍旧不满足于此。把握这次良机,以痛苦和弱势博取初夏的同情,彻底抹灭初夏弃他而去转投他人怀抱的可能,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可惜这具身体不受掌控,穆千玄想要一直主宰这具身体,就只能让自己保持清醒,不进入深度睡眠。
初夏日日与穆千玄同吃同住,穆千玄拒绝深度睡眠这件事没多久就被初夏发现了,初夏不清楚他不肯睡觉的真正用心,猜测他可能是初逢变故,没有足够的安全感,选择用清醒的方式保证,他所拥有的会一直留在他的眼前。
初夏认识的穆千玄自来都是强大到将她拢到自己的羽翼下,予以精心的保护。他从未这样脆弱过,像是打碎又重新黏起的玉器,轻轻一碰,就会碎成满地残渣。
初夏心疼不已。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看着他日复一日的疲惫,初夏偷偷在他的药里加了助眠的药物。
这一夜,穆千玄没扛过汹涌如潮的困意,睡了过去,再次醒来,已经变作了楼厌。
楼厌看着自己满身的惨状,半晌,幽幽道:还真是不出所料。
多日精心的养护,身上的伤口大多已长好,四肢伤及经脉,软弱无力,无法动弹。这种无能为力任人宰割的感觉,上辈子楼厌体会得最深,他受了腐骨钉的刑罚后,表面是被驱逐出奉剑山庄,背地里被虞思归捉回来,囚禁在地牢里。虞思归挑断他的手脚经脉,在他的身上施加酷刑,要让他像她的笑笑一样,筋骨寸断着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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