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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慌忙补充:“而且——而且那片山路已经修整过了。人们在旁边铺了路呢。”
小孩有些失望。“噢……”他随后耸了耸肩:“没关系,修了路也可能出事。那么僻静的地方,也许有坏人出没呢。大人们也说过,先前有人上山纵火,还把无辜路人打晕了呢。说不定小霜也昏倒了。”
“……
“你、你胡说……”灵鸟已绷不住地有些发抖。慢慢伸手,摸向藏在衣服里的木棍。“你简直是在诅咒他。怎么会有人无缘无故打劫呢……”
“噢,这样啊……可没有人打劫,我怎么玩游戏呢?”小孩想了想,转身向后走去:“还有一个玩法,就是告诉大人们他失踪了。然后旁观,看他们团团转到处找人——”
“砰!!”
一闷棍抡下,把小男孩重重打在了地上。
“砰!!”“砰!!!”灵鸟又补了几棍子,把男孩小小的身体都打得弹起来。倒是没打死,但接下来几个小时绝不会再讲话了。灵鸟浑身上下都在发寒:真是什么都敢说,这孩子要是醒着回去,还不晓得要惹出什么麻烦。
灵鸟抱起小孩匆匆离开。
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白羽,渐渐恢复了镇定。——这个孩子,到时也一起灌药吧。反正他约好了和小霜一起玩,就当是两人共同染上了恶疾。——
灵鸟把男孩带到先前的树丛。出于保险,同样捆住四肢,蒙上了眼睛。
他转头去倒毒药。一面取毒药瓶子,一面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灵鸟想:自己先前的事,原来还是留下了痕迹。山路上的意外、林中的大火……原来还潜藏在村人心里,若有若无勾起一丝怀疑。甚至,灵鸟今天的举动,也在无形中触发了一些后果。当时他目送小男孩离开,在原地多停留了一会儿,为的是确保他不再返回。然而就是这几秒停留,小男孩观察到了他的脸。
真是个细致机敏的孩子……灵鸟不禁感到一丝悚然:而且又那么古怪。假想同伴受难,还把这当成一场游戏。丝毫没表现出害怕或者担忧。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小孩。心想:这孩子,也许有某种残忍的特质呢。
于是,就在渐渐晦暗的树林里,他看见一双闪亮的、圆圆大睁的眼睛。
就像身体上的两个大洞,光色像血一样涌出来。
“啊!!!!”灵鸟一声尖叫,蹦起来向后退去。他瞪着躺在地上的小男孩:“你……你怎么睁开眼睛了?!!怎么在看我?!!!!”
男孩眨巴眨巴,歪过头去。
“你关心这个?
“难道不该问:眼睛上的布,怎么没有了?”
他的声音甜甜的。像露水白花一样娇嫩。
“不该问:手被绑住了,是怎么把布取掉的?”
小男孩自如地抬起胳膊。他被灵鸟搜过身的,没带任何东西,宽大的衣服里空空荡荡。然而此时,男孩手心里,放着一把细长锋利的匕首。
纤小的镂花精美异常。通体猩红欲滴。
灵鸟看着眼前的一切,惊恐得一点点向后挪去。——是的呢。是很残忍。这把匕首。这个人——他“砰”地撞上一棵树干,一时间动弹不得。而就在这一刻,没有任何征兆,小男孩猝然一下站立在了眼前。
他的黑发投下浓重的影子。美丽的金色眼睛看着灵鸟。
“你的手一直在身旁拂动。是在整理什么东西?”
冷冷的匕首抵着他的脖子。迫使面前的青年说出话来。
“是……是在整理羽毛。”灵鸟抓向身后的大树。“我身上的羽毛。”
“你的羽毛吗?”男孩问:“什么样子的?有什么用?”
“白、白色的羽片……很长,很轻,可以带着我飞离困境——”羽毛被树干缠住,灵鸟奋力地将它们一支支解开:“你看不见吗?你不信是吧?我告诉你,我现在就能飞起来,就能在你眼皮子地下逃掉——”他绝望地挥动羽片,可不管怎么用力,身体却仍然沉沉堕在地上。抓着羽毛的手抠进树干里,随着他猛一用力,竟扯开树皮,碰到一个滑滑的、像水一样清冷的东西。
“啊啊!!”灵鸟赫然甩开了手。
树皮下,像是藏宝的暗格一样,不知有谁藏了一只灰白色、水光泠泠的瓶子。
灵鸟受此一吓,浑身羽毛都凌乱地飞散开。或者,这是他眼中自己的样子吧。男孩什么也没评论,看着灵鸟,甜甜地问他道:
“就是因为这种能力,你敢打晕小霜,不怕被人发现吗。”他瞥了眼身后昏迷的同伴。
灵鸟点头。男孩又问:“还有呢?你还用异能做过什么?”冰冷的刀尖下,灵鸟只能把事情一件件说出来。父母受伤,山林失火,布庄女孩子被劫……小男孩直直看着他:“就这些吗?我听说,在你接管布庄之后,店家女孩子的爸爸妈妈很快去世了。他们的死,和你也有关吗?”
灵鸟心头一紧。
他挣扎着控诉道:“和我有没有关?我说了又怎么样?你会信吗?你现在拿着刀,我说什么还有意义吗?!”灵鸟几乎喘不过气来:“你要觉得我有罪,就向人们告发我吧!就让我遭到谴责,让我在余生忍受良心的折磨!你现在用刀指着我,不也是一介暴徒、不也是犯下罪行了吗!”
小男孩看着他。怪异的眸子忽然淌过一丝熔流。
“你这样的人,真的还有良心可言吗?”他问。
“人们的控诉,真的能刺痛你吗?
“即便罪行被揭露,也不会让你愧疚。你只会觉得后悔:要是更小心一点就好了;要是下手更彻底,直接杀掉那个小孩子,现在,也不会被他抓住了。
“你的心,早就从世俗道德里逃掉了吧。况且你一定会再想办法,巧舌如簧为自己脱罪的。”
一席话,残酷,冰冷彻骨。
可男孩突然纯真地噗噗笑起来。
“不过,我可不是来惩罚你的。”他晃晃手中的匕首,刀尖竟化为液体,瞬时流动了起来。
刀口溶动着慢慢变粗。
“钝一点的话,伤口会更疼吧。”小孩露出甜甜的犬牙,欢喜得脸都变红了。“我只是想玩游戏。想要破坏什么东西。恰巧,遇到了你。
“恰巧,你做了这么多坏事。就算破坏,那个人,也不会批评我吧。”
男孩伸手捂住灵鸟的嘴。手中的刀,一点点靠近这个鲜活俊俏的身体。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否认灵鸟的“异能”。
或许在男孩看来,这种能力存不存在,并不重要吧。
灵鸟尽可以相信这种能力。但既然如此——
他也应该意识到,世界上,还存在别的、无法解释、没有道理的力量——
比他自己的还要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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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庄傍晚,风景中有一股青梅子般的澄净酸涩。小男孩从林间钻出来,看见道路上远远站着一个人影。
灰白长衫,朴素的身影十分动人。
他听见那人呼唤着:“你在哪里?”人影略有些无措。他的衣衫下原本系着一个布袋,可布袋没有了,袋中的罐子也被弄丢,就连罐里的白花瓣也不见了。银发人看着四面的田野,再次唤道:“你在哪里?你的兔子玩偶都没有带上——”他举起一个扁扁的布兔子,忽然,念出了被呼唤之人的名字:
“栀子。
“去哪里了,快回来吧。”
小男孩一顿。
他回应道:“哥哥。”向着人影跑过去。
银发人听见他,转过身,露出一个又悸动、又像水一样轻柔无痕的微笑。他把兔子放到小孩面前——这个孩子总喜欢抱着什么东西,走路时抱着行囊或者外套,睡觉的时候就抱别人的胳膊。小孩跑上前来,果然大大地扑开了手臂。但他没有接过兔子,“怦”然一下,抱在银发人的身上。
银发人愣了愣。
小孩把脸埋进灰白的衣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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