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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向晚醒来后,直接冲去了城郊的野林边。他在丛林里来回漫游:“想看的东西要立即看到。不然来不及了,我又要死了……”再到第三天的时候,向晚从粮仓请辞,直接把仓库的生意转让给了助手。追都追不回来,向晚拿了一笔钱,拿着他的茶壶,穿过野林离开了城市。
后来的事便不清楚了。听说他去到异乡,游山玩水,也喜欢各具风貌的乡镇街景;钱花完了,就做一点帮工,攒够之后继续前行。
此时,向晚坐在红柱间,看着银发舞姬在白色石子上跳舞。
这是从没有见过的舞,舞姬轻若鸿毛,浑身上下像要被风吹散了去;可举手投足连绵不绝,像浑厚的山,像风暴中的雪。忽然舞姬一串疾步,九曲回旋后腾身凌跃半空。像滚过空中的流波,翻转的一瞬万籁长空为之定格。舞姬长长的发辫散开,像白雾骤然腾起,或者清泉碎落,水滴飞溅。
他静静落在地上,停下来,直视着向晚。
向晚愣了愣,半晌后喃喃问到:“这是什么舞……?舞姬跳的是什么,云雾,还是风?”舞姬没有说话,而这时,廊柱边一个黑发男子开口道:“他跳的,是你茶壶里,每日冲泡的茶水。
“你习惯了饮茶吧。”
黑发男子看向自己的恋人,
“沸腾,溅落,从壶中流转入肺腑。还有你透过茶水,看见和饮下的世间千万风景。”
向晚一怔。
他仰起头,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好啊,好!这舞我懂了,果然是跳给我的啊!”说罢喝掉最后一口茶,站起来:“恰巧,我这茶也喝完了。要去小溪汲水,生火烧热呢。”向晚躬身作揖,留下一袋钱币以示敬谢。他的身影在山间显得颀长而孤独:“要抓紧时间了,死亡,就快要降临了呢。”
可是,舞姬在身后叫住了他。
“死亡的感觉,很痛苦吧。”
向晚一顿。微微点头:“嗯。”
“即便这样,你也要去迎接它吗?”
向晚没有说话,却迈开步,径直向山下走去。舞姬飘然追上来,抓住他的衣摆,声音激越响起波澜:“非要去吗?不肯抵抗一下吗?
“你应该知道,那不是真的死,只是你出现的幻觉吧。
“它不是真的存在。你不用,经受那种煎熬。”
向晚停住脚步。他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极斟酌地说:
“它是幻觉。我知道吗?
“对啊,我知道。”
红色长廊之下,向晚托着茶壶,微微一笑:
“我这是,故意的吗。”
第40章 2
银发人说:“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折磨自己呢。”
向晚不回答。银发人抓紧他的衣角:“是为了以死相逼,迫使自己去做想做的事?——”逼他去看风景。去追寻自由。有想见之人就立刻相见——“可你想去,尽情去便是了。你已经付出代价了啊……——”银发人眉间微微颤动。回头向栀子求助,想要他斩灭面前之人的幻象,“——看破尘世,放弃富足无忧的生活。既已做出决定,又为什么,还要借助幻觉的力量呢。
“快清醒过来吧。”
向晚微微垂眸,轻声说:“我做不到。”
银发人目光一闪:“因为你不肯!”他蓦地愤怒起来:“因为惰性——因为幻境总让人沉迷,让人忘了真实存在的世界!”他怒得眼露寒光,从未如此憎恨幻觉,憎恶那篡改感官的力量。银发人眼中滚落出泪水:“宁肯痛苦也执迷不悟吗!”可向晚却霎时一声怒喝:“你懂什么?!”他猝然间爆发出来:“我真的有选择吗?!!我唯一剩下的就只有幻觉!虚假也好,真实也好,我所有的生活,都建立在死亡之上——你哪里能够明白!”
他几乎要把银发人推开。
栀子站在远处,并没有上前。他看着向晚,金色的眼睛一凛,略过一丝警告。
向晚手一松。
他垂下头,像是失去力气,低低说了句:
“因为,我没有那么坚强。”
向晚对银发人说:
“你以为,我想做的事就会立刻去做。我没那么勇敢。
“我还像年少时一样,贪图虚荣,因为浮华而错过自己的真心。
“我还像经商时那样,渴求富贵,希冀用钱财换取功与名。
“我也从没放下过旧恨。一心想东山再起,恨得无心去看眼前风景。
“我知道自己心向山水,却羞于付出行动。只觉得不务正业,浪费时间。
“不是所有人,都能看破、能看得开。我是出于对‘死’的恐惧,才敢去做想做的事。
“因为‘死’期将至,我来不及思考,只凭借本能去面对内心的渴望。
“‘死’的残酷,让我觉得世间一切都很美好,不再计较有没有意义,是否算虚度光阴。
“我需要这种外力的逼迫。绚烂的生命由‘死亡’催生,即便是虚假的‘死’,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时,向晚忽然抬头,直直看进银发人的眼睛。
“——哦不,不是虚假的。这是我的生命,我来定义什么是真假,我决定:每天的死亡,就是真的。
“我听传闻里说了:触碰白色冰裂瓶,意味着感官已受到篡改。那么我否认,自己摸到了那个瓶子。
“这就是我的真实,我的每天一死,我的生活——即便是你,去伪存真的白瓶仙子,也不能夺走。”
说完,向晚一转身离开。绝决而轻盈,就像未曾与人交谈、就像身后从未有事发生。
留银发人衣袂翻飞在山风里。
不远处的栀子,轻轻地、沉静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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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山腰上忽然有异动传来。
山壁“铛铛”发出震响,小径上的白石竟微微地弹跳起来。栀子眯起眼眸,脚下一动,霎时冲向银发人的地方。银发人正茫然环顾着四周,一回头,正正倚进栀子的怀里。他问:“这是……怎么回事?”栀子笑了笑:“这片红色小亭廊,本来就不像平常的地方啊。”也正是此话一出,空气里赫然炸响,一个尖锐的人声凭空穿出来:“什么地方?!这是什么地方??!仙山上什么时候多出这么条白石头路了?!!”
两人站在亭廊的荫蔽里,看着一个气势汹汹的胖人影出现在小径上。
手里提了把砍刀。
是一个中年女人,不知怎的有些面熟。银发人沉眉:“在哪见过?”栀子点点头回答:“先前在山下客栈,看到她冲下山揪住两个小孩子。就是宴会时候,你投喂过的那两个。
“是其中一个孩子的妈妈吧。”
银发人一愣,有些钦慕地抓住他衣摆:“这都能看出来?”“嗯。他妈妈摁着他,对着腿和屁股使劲拍:‘你到哪蹭的这么多土?!太恶心了快拍掉!’”栀子眨眨眼睛十分敬佩:“爱干净。是个好人。”
银发人:“……她拿了把刀呢。”
栀子看着他的手搭在自己身上:“你好意思说别人?”
银发人:“……”
他们从暗影中出来。那两个孩子是峦先生的徒弟,银发人又要和峦先生面谈,也许女人能帮忙带路。可两人还未走近,那女人却猛一声大叫:“什么破地方?到哪了这是,我还要去找孩子们呢!——咦,”她的表情变得茫然:“我的孩子们是谁……这地方好怪,我好晕——孩子们在哪里……”
栀子走到她身边:“您在找峦先生的小徒弟?”女人吓了一跳,回头一刀砍过来:“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进来的,要去哪里……”方才那几声响动,怕都是她乱劈乱砍弄出来的。栀子接过刀锋,两只手指夹在刀刃上:“不是什么地方,就在仙山啊,你看——”他背过手轻轻向廊柱上一划。刹那间眩光闪过,仿佛一颗光球在小径上爆开。待光影再次稳定,女人睁开眼睛,看见面前的亭廊不见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