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得此状,剑魔的神情也露出一丝讶异,忽然启口道:你
那声音已经传递不到神魂尽碎的青年耳畔,却又仿佛能够穿越时间,在流淌的日月中激起一层层重叠的回音。
你会救我吗?师兄,再喜欢我一点吧
烛火摇曳中小小少年慌乱地抱着他。
你啊,你终究不能成为我想要的弟子
大雪纷飞里师父的目光落下最为冷酷的判罚。
你若是怕他置气,就带枝山外的花回去赔罪嘛。
春光明媚映着少女笑靥天真,将一朵纯白山茶簪在他的鬓角。
阿爹每回外出看诊,都会带枝花回来,因为哪怕我不在他身边,他心里也有个我,像春天的山茶,夏天的栀子,一路上都盛开着陪他。
李清夷仰头望向云如铁幕的天穹,眸中似有思念,似有遗憾,但思念和遗憾皆在身后,他却始终没有回头。
来去天地的长风戛然而止,宛若预知到什么将要降临,连造化都为之屏息。
然而他神情轻快,手掬一捧红尘烟色,当头快然淋落。
垂落的眼睫下,李清夷注视着自己破碎的凡心。
保护他,哪怕牺牲这自由也要保护。
冥冥中牵扯着他的最后一根弦,终于啪地崩断。
第七剑。
亦是最后一剑。
李清夷合拢双目,任凭身躯向着虚空的尽头投去,浓重的阴云在震荡,几线金光隐隐泻下,一场自幽天极处酝酿已久的爆发,终于冲破了前来迎接的最后一道挂碍。
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哪怕忘却了一切他也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
剑魔无当的一剑裂空而来,李清夷亦纵声长啸,双目清灵洞澈,此刻他再无顾忌地拥抱着剑道峰巅开阔幽奇的一切,放任身心沉湎于剑骨生来不息的呼唤、抵死一战的渴求,皆尽舒展在这纵情相迎的一剑之中。
就在剑与剑即将交锋之际,天霄云开,金光四射,一道巨雷从灿烂云巅皑然而降。
那是一场前来修正人道的天劫。
只因当他生出喜恶亲疏的分别心,就已经失去了叩问天门的资格,成为一个不为天道所容的越界者。
劫雷洞开重云,磅礴无匹地倾落。
一瞬间,天地失声而失色,万物都消融入那片金白光海,一人一魔的身影亦然淹没其中,方寸之间,唯余焚烧殆尽的亘古劫灰。
仿佛过了一生之长,众人才听见那道震耳欲聋的撼世雷声。
炫极的金光晃得人眼久久不能视物,然而众人心下都知,那样的巨雷被其劈中的一切,都必然会随之灰飞烟灭了罢
当视线逐渐清楚,果然见到雷击之处漆黑一片,无论是剑魔、电剑,甚至于岩石树木,都被灼成一片焦土碎末,再无半分生机。
然而
然而那是什么?
焦土之上竟留着一块白地完好无损,形如巨掌印下,而手印正中,一把古剑孤兀地扎在地上,一道瘦削背影屈膝伏地,却像是在拜别。
救人
陡然惊变之中再无人能作出反应,直到掌门声嘶力竭的吼声唤回他们宛若也被震出体外的魂魄。
快救人!
云破日出,苍白的朝晖稀薄而冷,也像细雪,飘落在李清夷凌乱的长发上。
第25章 尾声 临崖孤芳
天雷轰然落下时,李清夷闭上了眼睛。
他等待着自己的身躯归于那片虚无尽头,未料却只等到一个恍如梦幻的问句。
你真的不随我去?
青年猛然抬眼,竟见一道清癯虚影挡在身前,周身蒙着光晕,朦朦胧胧的看不分明。他一臂举起,如绝壁孤枝危峭而立,雷光爆裂,四下白茫一片,唯有二人身处之地,被那擎天的一掌隔出一方孤屿,恍惚竟叫人不知身在人间抑或天上。
那人手臂叫雷火烧灼,焦而见骨,神情却分毫不为所动,只是如常般清清冷冷地望下来,束发的青巾在风中微微飘动。
师李清夷瞳仁颤抖,用力眨眼仍不能肯定是幻抑真,低低地唤道,师父
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李孤芳仿佛轻叹了一声,真的不随我去么?
青年眉峰涩苦,不舍错珠地盯着他看,却只是无言拜伏在地。
好罢。只闻头顶李孤芳道,那么我曾给你的,如今也要收回来了。
李清夷伏在地上,忽觉一只手拂在发顶,身体陡然一热,久积心头的窒郁暖洋洋地化入四肢百骸,他仰头望去,却见一串细细飞剑在头顶盘旋,流光闪烁,被李孤芳兜入袖中。
青年目光纯净如初,一无怨怼,只有明知诀别在即而再不掩饰的依恋,他再拜道。
清夷辜负师父厚望,但这些年来,师父的养育之情、授业之恩,清夷铭记在心,终身不敢或忘,今日能够拜别师父此身终于无憾。
李孤芳良久无语,终而伸手向他一推。
灼亮的天地宛若融化,他被李孤芳推得向后一倒,竟就一脚踩空,蓦地向下坠去,跌落的风声中,他似乎听见了师父最后的留语:后山瀑布下,我留了一样东西给你
而后他猛地睁开眼睛。
醒了!大师兄醒了!
唉唉,承钧你叫唤什么?大师兄刚醒,给我安静一点!
四师兄,我去叫二师兄来!
都说了让你安静一点喂!小兔子跑得快让她去,你个笨蛋!摔着没?
吵闹声轰隆隆响起,又轰隆隆远去,于是李清夷能够确认,他回到的是人间。
他偏过头,看见夏初的翠色透过窗纱,一室幽宁,雀鸟在牖外欢啼,不知被什么惊飞,扑棱棱一阵翅声。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一个青年连人带拐,砰地撞进门里,后头跟着的一串小尾巴顿时又吱吱喳喳叫唤起来。
我就说这门槛绊人!二师兄,刚才我也在这儿摔了!
笨蛋,就让你别叫唤了!伏雪你伤还没好利索,急什么急!
哇啊二师兄的拐断了!
掌门大人别爬呀!注意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