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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点点。”
沈怀珵伸出小拇指比了一下,他眼里闪着细碎的光,像今晚天空中最亮的长庚星。
只剩下三天就到春分了。
《旧塔》上映,同时绘画大赛决赛举行。
草虫鸣叫,杨柳抽丝。
庄弗槿看着沈怀珵低下的,光洁的后颈,那里突起几块嶙峋的骨头。
庄弗槿突然想抱抱对方,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沈怀珵的后脑枕上男人的胸膛,肩膀也被男人的胳膊紧紧拥住。
他讶异地抬起眼睛,男人也在低头看他,穿着深色的风衣,背对夜间的月亮和春天的树。
庄弗槿的神情温柔到让他心醉。
“不画了。”庄弗槿握住他正调色的手,“我们吃完饭。”
沈怀珵无法拒绝。
他觉得一切都不真实,庄弗槿从来没有用那样的眼神看过他。
里面的珍视和惴惴不安都要溢出来。
今晚厨师做的主菜是鱼汤,庄弗槿吩咐人从城外的山庄送来的最新鲜的鲈鱼。
桌子上摆了四菜一汤,这对两个人来说已然足够多了。
庄弗槿从来没有问过沈怀珵吃饭有什么忌口。
家里请的京派大厨,一直都是按照庄弗槿的口味做本地菜。
沈怀珵并不挑食,可他拿起筷子,稍微看了一圈后,发现这次厨师改了菜系。
鱼汤偏酸偏辣,几道蔬菜里也多加了辣椒。
似乎是西南常吃的口味。
沈怀珵的心里下起了一场雨。
西南山城,沈眠长大的地方。
但他安静地低头吃饭,什么也没说。
他和庄弗槿一起用餐的时候彼此话都很少,庄弗槿习惯于家中人从小教到大的“食不言”。
沈怀珵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醇厚的酸浸满了他的舌根。
他皱着鼻子咽了下去。
庄弗槿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筷子,直起身子,眯起眼睛看他。
沈怀珵感受到了对方的视线,他埋头扒饭,头都要低进碗里。
“吃相。”
庄弗槿在提醒一只野狐狸注意吃相。
太酸了。
沈怀珵吃不惯红酸汤发酵的味道。
但他的手还是给自己又添了一碗鱼汤。
“你不爱吃。”庄弗槿淡淡地说,从口袋中掏出打火机。
“我会吃习惯的,”沈怀珵的眼里带着决绝的倔强,“你放在我面前的,我都会喜欢吃。”
春天是比冬天要柔软的。
冰冻涣开,枯枝发嫩芽。
庄弗槿深深吸了口气,手上的烟顿时短了半截。
沈怀珵的温顺像和春天一起到来了。
提起沈眠时,他们之间没有再爆发争吵。
白色的雾气里,庄弗槿觑着沈怀珵的面孔。
那上面流露着沈眠永远不会有的隐忍的表情。
沈眠是天生地长的大山里的孩子,世俗里没有能束缚他的东西。
他爱的恣肆,死的也恣肆。
一根烟很快吸完,剩下最后一点火星的时间,沈怀珵从口袋里掏出烟。
手指夹着凑近他。
庄弗槿挪开了,不给对方借火。
“都说过了,你不要抽烟。”
沈怀珵的烟是和庄弗槿一样的牌子,从第一次抽了男人的烟后,他的口味已经不会改变。
听了庄弗槿的话,沈怀珵笑了笑,把烟又收了起来。
他整理了两个人的碗碟,抱去厨房刷碗。
家务不是他该做的,庄弗槿在吃穿用度上不会委屈他。
可沈怀珵在家里总是要找活干,庄弗槿觉得,他想让自己看起来像这间房子的主人。
沈怀珵围着围裙站在水槽边,刷碗。
侧腰窄窄的,身量纤纤。
庄弗槿又点了一根烟,在呛鼻的味道里回忆从前的沈怀珵。
如果说沈眠有未经雕琢的野性,沈怀珵初见时也如不谙世事的璞玉。
只不过被困苦的生活反复磋磨,训导。
庄弗槿教他要乖,沈怀珵真的越来越乖了。
几点烟灰掉落在桌子上,庄弗槿抖了抖手指。
他想,现在的沈怀珵还会负气离家出走吗?还会闯进他的车赖在他的身上吗?
不会了。
就像冬天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沈怀珵的自由和随性,雪一样地飘走在了昨天的风里。
此刻陪在他身边的伴侣,乖觉,驯顺,漂亮,知情识趣。
庄弗槿曾在聚会里听年长的人侃侃而谈。
说情人不一定要有多美,但要听话贴心。
这样的省心,坐到这个位置的人,不肯再去低头哄人了。
嫌麻烦。
庄弗槿不知不觉间也把沈怀珵塑造成了类似那种快餐一样的东西。
后悔吗?
也不。
没那么深的感情。
第二根烟抽完,男人的心情恢复了平静。
沈怀珵穿着拖鞋从厨房走出来,在围裙上擦着手上的水。
庄弗槿起身,从柜子上找了一管护手霜给他。
沈怀珵有些受宠若惊,挤出来在手背上,闻到了一股栀子花的香气。
“画画的手,仔细保养。”庄弗槿叮嘱着。
沈怀珵嗯了一声,没说别的。
他预感到男人还有话说。
“决赛好好准备。”
“请再说得明白些。”
沈怀珵垂着头。
“离决赛越近,你看着我的眼神越复杂。”
“你一定要问吗?我以为你学乖了。”
“最后一次。”沈怀珵说,“你告诉我真相,我从此就认命了。”
“沈眠的愿望,就是得到全国绘画大赛的第一名。但他被困在小山城里,从没有过你这么好的机会。”
“还有吗?”
“嗯,每年的春分是他的生日。”
第92章 求不得
如果沈眠还活着,他今年该是几岁了?
二十四。
他比沈怀珵要大一岁。
他没有生在京城,一辈子唯一一次离开嘉陵镇,是被盛玫派来的人追杀,由西向东逃亡,最后死在海上。
庄弗槿有时候不得不相信命运。
不然何以解释这样多的巧合?
沈怀珵报名参加了沈眠心心念念的比赛,还一路进到了决赛圈。
庄弗槿和沈怀珵相处,偶尔觉得对方是在代替沈眠活着。
沈眠借着沈怀珵的眼睛看外面的大千世界,听京城的晨钟暮鼓。
但沈眠如果活着,庄弗槿一定不会让他变成沈怀珵现在的样子。
沈眠是最值得精心养护的一朵花。
不爱的人,才不会去关注他过得好不好。
甚至庄弗槿对沈怀珵性格的转变,并没有生出愧疚感。
怯懦,胆小,自卑,这些字眼加在沈怀珵身上,只会让庄弗槿觉得更好控制。
乖就好了。
是男人对沈怀珵所有的要求。
是人是狐都无所谓。
只要有沈眠的脸。
从前沈怀珵的样貌不算丑,但丢在人群里那么普通。
没有沈眠的美貌,沈怀珵什么都不是。
庄弗槿夜里,关了灯,靠在床头处理最后一点邮件时,发现客厅还有光从门缝中透过来。
他摘了眼睛,脚踩在鞋上时又停顿住了。
应该是沈怀珵还在画画。
不去问他了,庄弗槿心想,他不想看到沈怀珵苍白疲惫,又怀有心事的一张脸。
等明天,明天又会一切如常的。
庄弗槿摸索出和沈怀珵的相处方式,就是适时的冷淡和疏远。
沈怀珵会在几天之内消化掉所有的不开心,然后重新跟过来,爱着他。
人是需要很多爱的。
庄弗槿吝啬给予别人爱。
沈怀珵像干枯的泉水,在痛苦中自我修复了一次又一次。
庄弗槿是看不到这个过程的。
正如他不会推开今晚的这扇门,他讨厌见到沈怀珵的颓丧模样。
第二天,庄弗槿按照闹钟醒来。
早上七点,京城的空气里照旧缭绕着一层薄薄的雾霭。
他洗漱后出了门,注意到客厅的灯竟还没关。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