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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怀珵道:“站起来,回答我的话。”
雨珠顺着庄弗槿的下颌淌到喉结,最终没入领口,他抬头,陡峭的鼻梁上蒙了一层灯光,犹如宝镜湛湛,哀伤求道:“和我回家,我告诉你真相。”
沈怀珵目露厌恶,冷淡道:“没有你,我自己也能查出来。”
说罢,他转身踏入风雨里。
长发翻飞如墨缎,白衣飘然胜雪,整个人宛若从九天而来的神灵,袍角不染凡尘。
庄弗槿膝行过来,摸索着,双臂环住沈怀珵的腿。他在巨大的焦灼不安中无法控制手中力道,沈怀珵感觉被石块坠住了脚,骨骼发痛。
白色的衣衫边缘因此染了一层乌黑,明珠落于污泥之中。
雨水描摹男人匍匐跪地的卑微身型,庄弗槿仰头看他,雨点砸进眸子里,眼皮也不动分毫。
这番抛却尊严,入了魔一样的表现把沈怀珵骇得僵在原地。
男人鼓噪的心跳沿着紧密相贴的地方传递给沈怀珵,沈怀珵觉得自己正在经历一场剧烈地震。
他弯身去扶,道:“你何必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微湿的长发从肩膀滑落,垂在庄弗槿颊边。对方趁机捞了一缕在鼻底嗅闻,雨水味混着柚子的清苦。
“只一个晚上……只和我待一个晚上……”
男人伏低做小祈求。
任何人看到这雨中哭求的一幕都会怀疑自己的眼睛。高高在上,炙手可热如庄弗槿,也会低声下气地挽留一个人。
沈怀珵的神情由惊诧转变为深不可测的冰冷,雨丝在他眼里映成无数根寒针,嗤笑:“一晚,然后呢?”
男人如被他踏在脚下的一滩泥。
“我们不会有结果,无论你如何纠缠,我都最终会离开。”
沈怀珵的语气轻得像一把握不住的雾,身体灵巧地从那人臂弯里脱出。
往一侧躲了几步,杏眸自上而下睨着他,半点动容也无,说不出的寒冷料峭。
庄弗槿拄着杖子蹒跚地站起来,双腿麻木了,摇晃了几下才立稳。
风把他肩头的大衣吹落在地,疾速的气流里,单薄的衬衣沾在他皮肤上,凸显出一截竹柏一样劲瘦的腰。污水顺着裤脚淌下。
沈怀珵:“你让助理来接你,我走了。”
红艳的杜鹃被风雨打落满地,沈怀珵走在残花之上。
“如果我说,乔止逸在我手上呢?”
男人缓缓开口。
他的脸色煞白憔悴,腰微弯,像只疲惫的孤魂,又向沈怀珵的方向游荡过去。
“什么?”
沈怀珵转身转到一半,被庄弗槿抱了个满怀。
“果然是你搞的鬼。”
他用力推男人,被一只手捏住左腕。
滚烫的一只手。
庄弗槿眼睛黑得厉害,唇上全无血色,拼命地把他往怀里拥,几乎把他揉碎。
身前男人高烧炽如烙铁,身后风雨斜吹,寒意浓重。沈怀珵只感觉自己在经受一场酷刑,冷热交杂的方式要把他烹饪成一碟盘中餐。
庄弗槿今晚吃定了他。
“你如何能把止逸放出来?”
沈怀珵边说边肆意打量庄弗槿,几年不见,对方的样貌更盛,英俊到锋利的程度。
庄弗槿的眼睛没有焦点,周身的威压因此而减淡了几分,沈怀珵不敢想象若他双眸有神,沉下脸看人时该有多酷烈。
男人深拥着他,好看的唇峰贴在沈怀珵颈侧,说:“陪陪我……好想你。”
“明天天亮放我和他走。”
庄弗槿微不可查地吐出一口气,剧烈的高烧麻痹着他的大脑,但愉悦感依然传递到了每一根神经。
卑鄙地偷来一个晚上也好。
听到他的呼吸,闻到他的气味。
“我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庄弗槿呢喃,激动和悲伤的界限已经不分明,失而复得的欢欣也抵不过躯体上的病痛。
倒下前的最后一刻,他意识到自己又脱口而出说了句话,可来不及思索,大脑宕机,他身体如山崩般坠了下去。
雨点越下越稠,天边有闷雷滚过,空气里水分淋漓,又叠加庄弗槿的体重,全压在沈怀珵肩膀。
沈怀珵没支撑过几秒,低哼了一声,膝盖坍塌,半跪在地上。
他护住了庄弗槿的头,庄弗槿昏迷的苍白面孔依靠在他的怀里,没沾上一点地上的泥水。
他雪色的衣袍却更加不能看了。
庄亦樨匆匆赶来,见到沈怀珵用瘦弱的身体搀扶着一个高大的男人,正慢吞吞地往廊下挪。
“你……”庄亦樨半晌不敢认沈怀珵身边那位狼狈不堪的人,“你扶的是我三弟?”
沈怀珵斜剜他一眼,如画眉目里含着怒气,道:“还能有谁?快来帮忙。”
庄亦樨奔过去拉着庄弗槿的一只胳膊绕到自己身后,利落地把人背了起来。
他几时见过三弟这样落魄?双手在摸到背上人裤子上的泥污时更吓了一跳。
“他怎么了?”庄亦樨问沈怀珵。
沈怀珵拍打着落在衣服上的残枝败叶,刻薄回道:“发疯病了。”
庄亦樨瞧对方姣姣站在雨帘里像一弯月亮,吐出的话却无情,当真高不可攀。
形势火烧眉毛,他也来不及琢磨事情的前因后果,带着庄弗槿就往泊车的地方去。
庄家的车就停在庭院的后门外。
一直有串脚步声跟着庄亦樨,不远不近的,一声一声像猫抓在人的心上。
庄亦樨和仓彬把庄弗槿在座椅上安放停当,才有空回头,正对上沈怀珵的一双冷目。
“刚才跟在后面的是你?你不走?”庄亦樨扬眉问。
沈怀珵搓了搓双臂,整个人像支不敌寒意的兰花,曼妙地一扭腰,挨着庄弗槿坐进了车厢。
抬了抬下巴,对庄亦樨说:“回市中心的那套房子。”
“……,”庄亦樨没懂两人出去一会儿,关系发展到什么程度了,他坐到副驾驶,半晌,答,“好的,三弟妹。”
一场来得不合时宜的雨,在傍晚淅淅沥沥,把人淋得浑身湿透,可雨势入了深夜便止歇了。
沈怀珵换了身衣服,走到别墅外透气。雨把海棠叶打得残败,飘在湖面上,时而沉浮。
他觉得庄弗槿就像这场恼人的雨,让他身处其中,让他受害,漂泊如水中落叶。
别墅内灯火通明,医生正在给庄弗槿用药。
沈怀珵盯着湖面看了一会,浮动的波光令他目眩,便将手指撑在眉骨上闭眼养神。
庄亦樨出来抽烟,暖橘色火光爬上烟卷,散发出来的味道并不好闻。
沈怀珵皱眉道:“走远点。”
庄亦樨忽地把烟掐灭了。
他仿佛就在等沈怀珵先开口,闻言快步走过来,蹲在湖边的一块石头上,说:“你们和好了?”
那简单的头脑令沈怀珵发笑。
“没有。”
“那你跟他回来?”
沈怀珵没答话,夜寂寂,一湾湖水如镜,四处传来蛙鸣声。
庄亦樨焦躁地搓了搓头发,他心里藏不住事,直愣愣地说道:“医生刚才说,我三弟他最近睡眠严重不足,思虑过多,才会急病不起。”
“他独当一面这么久,近三年来又是政商两界都涉足,风生水起。多少人眼红,多少人想陷害他,明枪暗箭,高处不胜寒,他都撑下来了。”
“偏偏病倒在你回国的节点。可知,他用在你身上的心思之多,能把他整个人都熬干了。”
沈怀珵满脸厌倦,散漫地支着头道:“花心思?是用阴谋诡计吧?还有你,也少来当说客,配合庄弗槿演苦肉计。”
“天地良心,可没有和他一起演戏。三弟根本不在外人面前谈起他对你的想法。但他爱你,谁都看得出来。”
“你们这种人懂得什么叫爱?”沈怀珵从石凳上站起来,“庄弗槿怀念他死去的‘眠眠’,愧疚的情绪也能歪曲为爱?”
庄亦樨:“他刚才发烧说胡话,叫的‘小珵’。”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