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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浓过后,当晚,十七做了个清晰真实的、像是往日记忆的梦。
梦中,他将一名白衣男子一剑穿胸。
“我做到了。”他握着剑柄的手在不住颤抖,声音却是冰寒冷冽,毫无起伏,“师父,我杀了你了。”
那名被他一剑穿胸的白衣男子面上没有半点对他的恨意,反而满面欣慰,“笃之,你既已做到,那么我便可以含笑九泉了。从今以后,你就是我问剑山第十七代山主!”
他面色逐渐灰白,眸中得色反而更盛,“笃之,你定会神功大成的!将来你会问剑天下,无人争锋!笃之,笃之啊,你一定要切记,切记不可……”
话还没说完,那白衣男子便睁着眼睛、唇角带笑地断了气。
切记不可什么呢?
梦中的他并不知晓。
但还没待他将心里的疑问说出口,一直作壁上观的白衣少年突然从高处的山石上一跃而下,来到了他的面前。
那白衣少年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将那已死之人的后半句话补充完整了,“切记不可动情。”
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摘自《增广贤文上集》
第30章 棒槌
连绵阴雨接连下了两天,十七这个往日旧梦也跟着连绵重复了两天。
阴雨结束、天气重新放晴的当晚,十七梦到了那个旧梦的后续。
梦是接着白衣少年的那句‘切记不可动情’继续往下做的。
白衣少年补充完那已死之人未尽的话语后,接着继续说道,“师兄,你既已练了幽冥神功这等无上功法,就注定得彻底断情绝爱,真正踏上无上剑途。如今你已杀师证道,但同我的手足之谊却还没有断绝。”说到这里,那白衣少年倏的弯唇一笑,笑眼盈盈道,“师兄,你杀了我吧。”
那句‘师兄,你杀了我吧’像是惊雷一样乍然轰响,瞬间将十七从睡梦中惊得醒了过来。
十七双眼大睁,牙关紧咬,生怕自己颤栗的牙齿会碰撞出声,惊醒枕边的段怀风。
然而即便十七紧紧咬住牙关,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段怀风也还是醒了。
醒来的段怀风抬手摸摸十七额头,当即就摸了一手的冷汗,“做噩梦了?”说完不等十七回话,他就抬起下颌凑近他脸,轻轻亲了亲他紧紧抿起的唇角,“别怕,是梦。别怕啊,我在呢。”
十七唇角一软,牙关跟着就松了。
他冷得牙齿咯咯打颤,却还是开口附和段怀风道,“不、不怕。”
段怀风见他这样怕,心里一紧,生怕他还困在梦里没有真正醒来,干脆就展臂将跟失了魂似的的十七紧紧地揽进了怀里,“是不是冷?”
属于段怀风的温热体温隔着薄薄一层寝衣暖烘烘地传递到他身上,霎时就将十七因噩梦惊得通体发冷的身体捂暖了两分。
十七伸手回抱住段怀风,牙齿终于不再冷得打颤了,“不冷了。”
这话算不得是全然的实话。因为十七虽不再冷得牙齿咯咯打颤,但还是手脚冰凉,骨骼发寒。
段怀风触得怀中身体如同玉石寒凉,知他还冷,就道,“冷的话就再抱紧我些。”
十七闻言立刻将他抱得更紧,同他亲于胶漆,不舍不分。
段怀风被十七紧抱得呼吸都有些发窒,但却没有主动开口让他松些力度,“还怕啊?”
他抬脸蹭蹭他微凉的脸颊,又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紧绷的脊背,接着柔声安慰他道,“十七,你已经醒了。别怕了,我在呢。”
十七?
对啊,我现在是十七,不是那梦中人……
从段怀风口中温柔吐出的‘十七’二字,唤魂似的,将十七丢失在噩梦里的魂魄给唤了回来。
十七定了定神,接着便不由自主地将段怀风抱得更紧了些,“嗯,不怕。”
他将自己的心口紧紧地、紧紧地贴上段怀风的心口,恨不得将自己的身体直接揉进段怀风的身体,和他筋骨相连、血肉交融,两人并作一人才好。
一直等到自己的心跳和段怀风的心跳同声共振、跳为一道,十七这才涩着嗓子、低低喃语了一句,“还好你在。”
段怀风听出他话音里的庆幸与感激,一时间心疼得要命,“你方才做了什么梦?兴许说出来,就真的不怕了。”
十七不是怕梦,他是怕他再成为陆笃之,过回以前的生活。
成为了‘十七’的十七,拥有了段怀风的十七,已经开始害怕自己会再次成为‘陆笃之’了。
十七心里非常不安,不禁就很想要得到一份‘确定’,“我们什么时候成婚啊?怀风,我想和你成婚。”
这次段怀风没再顾左右而言他。他确定无比地、微微笑着说出了那个他早就在心里做好的决定,“待武林大会结束后,我们就回扶风山成婚。”
十七闻言心脏一颤,跟着便随段怀风一同微微笑了起来,“真希望武林大会能快点结束啊。”
然而武林大会并不是十七希望能快点结束,就真的能快点结束得了的。
武林大会甚至还没有正式召开。
十七他们一行四人继续前往江南,前去参加即将召开的武林大会。
马车继续由萧求索驱驾往江南去。十七在这去往才子佳人、富庶水乡的江南路途中,接连不断地做起了昏乱荒谬、残忍不仁的梦。
他在每个梦里都能看到有人在他剑下死去。梦里鲜红的人血几乎绵延成溪水漫延至他的脚下,在他面前,当真是人如蝼蚁,命如草芥。
十七虽然不想承认,但也知道这些昏然长梦,应该就是他遗忘的过往曾经。
过往曾经他不愿想起来,但却已然开始想起来了。
半月后,春寒正值料峭之际,他们一行四人比原定计划提前三天抵达了江南。
他们一行四人落脚在江陵城,投宿于地处偏僻、住客相对较少的福来客栈。
江陵多河,水路四通八达,晴天里到处都一派日晖脉脉,碧水悠悠。
因着水路四通八达,江陵城往来行商极多,江湖人也多,因此它既是繁荣发达的富庶水乡,同时也是鱼龙混杂的风云之地。
江陵城人多眼杂,需得小心为上。他们一行四人入城后便都戴上了梦道城城主提前为他们准备好的帷帽,以免被江湖中人辨出身份,徒生枝节。
段怀风虽戴了帷帽遮面,但派头依旧很足。他见江陵城市列珠玑,户盈罗绮,豪奢物品甚多,便生怕萧求索听不到似的、刻意拔高了声音对十七说道,“这大街上的商铺你随便进随便挑,想买什么买什么,我都给你买。”
十七一听这话,顿时就高兴得恨不得当场摘了段怀风的帷帽,来好好地亲一亲他,“我有你就够了,不用买这买那的。”
段怀风有意在十七的棒槌徒弟面前显摆自己的财大气粗,以及自己这个做相公的对十七的宠爱,好教她知道十七跟了自己是十七撞了大运,于是当即就十分有气魄地说道,“咱们不搞有情饮水饱那一套,就算是你想买下……”
“等等,你在说买东西的时候老是看我做什么?”萧求索见段怀风说话的时候老是看向自己,不禁打断他道,“你是不是怕师父他待会儿看中了特别贵重的东西,但你荷包又不够鼓,所以这才一直使劲朝我使眼色,想要事先找我借钱?”
段怀风,“……我至于找你借钱?!”
萧求索一想也是,跟着就道,“也是,我师父他仙姿玉质、高洁傲岸,定然是看不上这些花里胡哨的街头俗物的。你连荷包都不用打开,更遑论是找我借钱了。”
没等被萧求索气得火冒三丈的段怀风开口,这些日子跟鹌鹑似的对她能避则避的谢明阁,就因为实在是听不下去她对十七的无脑吹捧而阴阳出声了,“哦?你师父他仙姿玉质、高洁傲岸,但却会看春宫图册?”
萧求索道,“他不看。”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