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砧板放到水龙头下洗了洗。
要被菠萝吃掉了。
谭栩从冰箱里拿了一瓶果汁出来,拧开喝了一口。冰箱上还贴了一个啤酒盖形状的冰箱贴,是上周余宴川从酒吧里兑奖拿回来的,个头很小,贴在冰箱角落里并不起眼。
但是他看到了,就像他注意到了浴室置物架上的那朵花,他一直都知道那是余宴川特意系在上面的。
他原本以为只是一朵普通的花而已,直到那一天余宴川忽然问知不知道塑料枝的含义。
他没有迟钝到连这都无法联想到,跨年夜那天的叠花活动并不难回忆起,他甚至能顺着想起前一天晚上的画面,他们两个人对着余宴川胳膊上的纹身贴猛洗一个多小时。
满打满算到这个月余宴川才毕业一年,但他脑海中他们共同的大学生活的场面已经有些模糊了。
寥寥无几能记起来的画面都是在宣传部的工作里,最清晰的一段时间居然是他们断联前的那一个月。
也许是那时候的茫然太难忘、选择太艰难,以至于虽然遗忘了某些片段,却仍然能够回想起那时候的心境。
他把那束玫瑰花丢进垃圾桶、正式宣告他们两个断联的前一天,学校正在筹备一个能力竞赛,任务分摊到各个学院的宣传部,每天都在对接来对接去,忙得焦头烂额。
那时是九月,是余宴川从学校毕业的三个月之后,塑料枝花店开业大吉的第一个月。
谭栩刚刚接手宣传部部长的工作,准备带着几个大二的副部长去礼堂参加彩排。
竞赛的主持人刚好是他所在学院,落在头上的任务就变成了交接主持人的彩排流程。
他到礼堂里时不少学生正忙碌着,有人在调试场地灯光,绚烂的光亮从舞台上照射下来一扫而过。主持人是一对穿着西装礼裙的男女,正站在观众席第一排最侧边聊天。
谭栩走近了才看到坐在评委桌子上的余宴川,他咬着一根巧克力棒,正和两个主持人聊得开心。
音响里传来了时断时续的音乐声,有测试话筒的学生正轮着喂喂喂,乱糟糟的声音填补了他们对视那一刻眼里的空白。
女主持人朝他挥挥手:谭栩,来了啊?
他错开眼神,看向两个主持人,露出了热情的表情:排练怎么样了?
很顺利,一会儿再过一遍走位就可以了。男主持说。
谭栩点点头,转头看向在一旁对着大屏幕看热闹的余宴川。
余宴川垂下眼看他,随后又举起手里的零食袋,递到他面前。
不用了。谭栩扯着一副皮笑肉不笑,学长怎么来了?
余宴川扬了扬下巴,指向还没有布置完善的舞台:主办订了我的花,我来看看。
舞台上站着明天要登场比赛的选手,有人将他们领到后台去,谭栩没见到熟人,这才收回视线。
主持人的彩排很简单,大部分时间是两个人反复上台退场,再对几遍台词。
谭栩站在舞台正对着的观众席的中央位置,余宴川游手好闲地坐在他身后,咔嚓咔嚓地咬着巧克力棒。
那边那几个,你带来的?余宴川突然说。
谭栩闻言看去,余宴川的目光落在了舞台侧面,是他带来的几个副部长正在帮忙一起挂拉花。
嗯。
余宴川舌尖勾着巧克力棒一转,含糊地说:带人出任务也要记得在工作群里发,谁做了什么事都得公开透明,不然等评优评先时有人会心里不平衡。
我知道。谭栩说完转而看着舞台,两个主持人第四次从后台走出来。
他们在正中间的标记点站好,对着空旷的观众席念出了主持词。
最近谁招惹你了?身后的人问。
谭栩背对着他,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没有。
你躲着我啊。余宴川说。
谭栩这才转头回去,视线好整以暇地扫过他唇间的巧克力棒,下落到他手腕的一圈红痕上:有吗?
有。余宴川向前倾,胳膊搭在桌上,将距离骤然拉近。
谭栩静静注视着他,舞台上亮黄色的灯光从余宴川的脸侧滑过,他在这一瞬间忽然有了想要吻下去的冲动。
身后人群来来往往,礼堂内还环绕着断续播放的音乐,这种冲动来得太莫名,他侧过头:想多了。
不知这话是说给谁听的,大概率是说给那时候固执的自己吧。
感情里最常用的词语是水到渠成,从合租屋的相遇到今时今日的相隔两地,谭栩本以为他们之间的进展太快,一切似乎不过一眨眼的时间,但仔细想想,这一个月只是那段被强行中断的过往的延续而已。
谭栩用叉子扎起一块菠萝,对着那枚冰箱贴发呆。
生活里许多时候不用想太多,遇到烦恼时要学会抽丝剥茧,就像期末周抱佛脚背诵名词解释一样,把中间的定语全都去掉,先缩句再扩充。
偶尔参考一下余宴川的玄学人生,遇事不决塔罗牌,好坏自有天注定,好事顺其自然,坏事努力改变,活得唯心一些没什么不好。
喜欢就是喜欢,不要逃避,也不要给自己找借口。
能够理解并践行这个道理并不简单,好在他终于从牛角尖里爬了出来。
扔在客厅沙发上的旧手机响了起来,铃声是听上去很有年代感的流行曲,谭栩端着泡着菠萝的碗走过去。
电话是谭鸣打来的,他着实不是很想接。
接通后的第一句是谭鸣问:怎么一直不接?
谭栩说:手机掉水里了,刚把卡拔出来换到旧手机里。
谭鸣没有问怎么掉水里了,而是单刀直入地切进主题:夏令营你不去了?
不去了。谭栩倒在沙发里。
保研本校?
不一定。谭栩无所谓地说,说不定要考研出国呢。
他说这话不是为赌气,当初是谭鸣亲口告诉他,余兴海准备培养余宴川以后长留分公司,让他对异国早点做打算,那时候余宴川对未来摇摆不定,他也没办法做出明确规划,如今余宴川直接飞去了曼城,他如果去留学倒也方便。
谭鸣罕见地噎住了,他质疑道:你决定了?爸妈希望你考出国,你为此离家出走到现在,现在确定要妥协?
我离家出走是因为我不想成为谁的第二名,我的路我自己走,跟留不留学没有关系。谭栩说。
谭鸣没有反驳他的话,他对谭栩的不满习以为常,半句不解释地换了话题:你下周去见余宴川,记得提防他身边的有一个负责人,那个叫Jeff的。
你查他啊。谭栩明知故问。
如果你不去我就不查,但是你去,就代表余宴川遇到的任何潜在危险都可能影响到你。谭鸣说。
说得很道貌岸然,奥斯卡都要给他搬个奖,那么紧张的兄弟关系都能演出来情同手足。
谭栩嗤之以鼻,但白来的消息不听白不听:那个负责人怎么了?
和林予走得近,还跟余长羽接触过一段时间,防一防也好。谭鸣说。
谭栩不知道为什么他对余长羽带着那么大的敌意,总是似有若无地怀疑他不是个好人:你跟余长羽是不是有过节啊?
没有,就是觉得奇怪。谭鸣欲言又止了一刻,咽下了后半句,只是叮嘱道,别跟余宴川直说Jeff的事,别让他以为是你在查他,不太好。
他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都没来得及让人问一句哪里奇怪。
谭栩咬了一块菠萝,打开笔记本电脑。
电脑上早就有他亲自查到的Jeff的详细资料,这人可不仅仅是谭鸣所说的和林予走得近。
Jeff进入分公司三年,从去年开始慢慢着手架空公司的部分权力,余兴海当初说分公司出了问题,全部是Jeff的手笔。
这人心思不纯,但余长羽去曼城出差那一趟居然没有把Jeff查出来,还依旧让他坐在负责人的位置上。
看来余宴川这一趟是往龙潭虎穴里闯,估计要陷入四面楚歌了。
他不知道如果余宴川查出来了余长羽有问题会是什么心情,他从未见过余宴川有失态的时候,居然无法预判这种情形下他的反应。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