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栩含着薄荷糖,一咬牙看起来气鼓鼓的。他瞪着挡风玻璃前一望无际的公路看了一会儿,才反问道:我没那么大面子?
不是余宴川失笑,我随口说的,你面子比谁都大,连花店名字都是为了你起的。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车行至此,前方隐约能听到海水翻涌的声音了。
谭栩觉得自己有些别扭,明明他怕的是面子太大,但亲耳听到余宴川否认,又有些似有若无的不服气。
这个顾虑是他从前没有向旁人提起过的,因为说起来很不好意思,又容易被误解为自作多情。
但他此时只觉得还好说了出来,否则憋在心里总是如鲠在喉,他不舒服,余宴川也不舒服。
走过一个岔路口,公路尽头是海岸礁石堆出来的一小块高地。
余宴川把车停在一旁,两人走下来,再向前几百米就是礁石高地的边缘。
高地之下是礁石与泥沙交错的过渡地带,杂草在岩缝里长得茂盛,纵身一跃便能跳到下面,向前是广阔的一片沙滩,沿海岸线看去一望无际。
远处只能看到零星几个摄影师,正坐在各自的板凳上举着长枪短炮,曙光铺满了天际,太阳顶在海平面下,将要破土而出。
海风带着潮湿清爽的水汽迎面而来,余宴川眯起眼睛望了望碧蓝色的汪洋,转头递给谭栩一只手。
还以为赶不上了。谭栩牵住他,一起向沙滩的方向走着。
礁石堆叠,走起来有些硌脚,他们相互搀扶着走过这段坎坷路,跳到了大片细沙上。
怎么会赶不上,我掐好时间的。余宴川眺望向破晓晨光的来处,缓缓升起的旭日露出一圈金边。
风将发丝吹起,早上本就没有打理好的头发被吹得凌乱,余宴川潦草地向后抓了一把,专心看着日出。
刚冒头的金色边缘散发出耀眼阳光,打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落在并不汹涌的浪花里,随着波浪潜入海底。
徐徐海浪声配合着日出,他抬起手臂,对着洒向曼城的第一缕阳光挥手。
如果我坐着飞机永远追着太阳跑,我的世界里也就永远没有明天。
明天只是一个时间概念,日升日落是这个概念里的衡量尺度,哪怕看不到日落,日子也在一天天流逝。谭栩说。
余宴川转头看着这个煞风景的人。
渐出水面的太阳照亮了这片天地,为他飘扬起的发丝镀上一层金光,谭栩继续说道:不过这样想的话,跨越时间就不是听上去遥不可及的事情了,无论是看遍每个日出日落还是永远到不了明天,我们都在一起。
海面在金灿灿的晨曦之下映起星星点点的光,他们没有人说话,只是在这一刻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偏头落下一个吻。
这个吻很轻柔,仿佛动作再激烈半分都会打破这个美好的氛围,朝光照在脸庞上,他们完成了一次格外珍重地亲吻。
好了。谭栩顺着他的下巴和脖子吻下去,轻声说着,你的头发扫到我脸上,好痒。
余宴川微微扬起头看向远处,一轮初升的金红色太阳悬在海面上,曼城的白天来了。
喜不喜欢看日出?他把埋在颈窝里乱亲的人揪起来。
喜欢。谭栩笑着,要不要再散散步?
余宴川拉起他的手,刚要走,余光看到他们的来处那块并不算高的礁石高地上坐了一个摄影师,手中托着一个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相机。
见到他看过来,蓄着长胡子的摄影师先一步对他打招呼:Hey!
余宴川感到他有话要说,便走近了一些。
摄影师步履笨拙地从高地上爬下来,给他们展示了他拍到的照片,画面背景是壮丽的海上日出,他们站在沙滩上接吻,剪影下能看到他的飘逸头发,还有谭栩手腕上的那个闪着银色光亮的塑料珠。
照片有整整一组,除了这一张还有并肩站在一起的、牵起手看着大海的,摄影师把照片传给了他们,甚至还免费没收钱。
余宴川确实很想给钱,他看到这组照片的刹那有种难以说出口的悸动。
谭栩留下了摄影师的联系方式,说以后如果有机会,邀请他来给他们拍照片。
余宴川只觉千言万语挤在嘴边,却无从表达,头脑里空白一片。
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
摄影师最后也没有收钱。
余宴川按捺不住这种心脏砰砰跳的动容,把图片截了一半,只留下风景部分,发到了朋友圈,文案是:拍卖。
安城的此时是下午,何明天做为第一个响应的人,直接出了五十元天价。
余宴川不想把更亲密的照片发给别人看,便只发了他们并肩的那一张。
过了一会儿何明天说:就这?
就这,余宴川不仅把这张照片洗了出来,还印成了小号卡片放在了手机壳里。
谭栩的回国航班买在了下周四的早上,余宴川提前几天就进入了异地的情绪中,两人逛街时一起买了倒数日的日历,从当天开始向圣诞节倒数。
平安夜前一天我就回去。余宴川这样说。
这一日过后,Jeff也回到了往日里一丝不苟的社畜状态,除了工作上的事以外从不多说一句话。
余宴川抽丝剥茧地渗透进了Jeff安插在公司里的条线,把他拢到手中的权力一点点剥离回来。
林予应当是准备过完暑假再回安城,但余宴川没有问过他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哪里,不过想想那间铺满防尘罩的屋子,光是打扫卫生就够他累的,他猜林予大概住在Jeff家。
不过已经与他无关了应该。
谭栩离开时买了好多纪念品,说是准备带给谭父谭母,他来时只背了一个双肩包,走时的行李却塞满了一整个箱子。
余宴川送他去了机场,临别时谭栩问了个有些沉重的问题。
你介意我现在就出柜吗?
余宴川不知道他所指的介意具体是什么含义,他说:再等等吧,等我回去后再说,不然有时候咱们联系不上会很着急。
谭栩点了点头,凑上前抱住了他。
余宴川问:你爸妈接受度怎么样?
不太好。谭栩闷声说,他们老古板,说不定会有些极端。
机场周围人熙熙攘攘,余宴川安慰性地亲了亲他的头发:没事,我们可以一起面对。
第43章 跑酷
谭栩回国第一天,余宴川翻开了倒数日历。
日子流水一样划过,林予在八月底离开了曼城,走之前没有来公司见他。
他通过谭栩知道了安城的详细情况,林予约见了余长羽,两个人不知聊了什么,但分析余家后续的一系列动作,应当是没有要认回林予的意思。
余长羽还是照常发来一些关心生活的微信,问问他过得怎么样、吃得怎么样,或者问问公司情况如何,但偏偏闭口不提林予的事。
余宴川当然好奇,但他最近听到了业内风声,说是母亲终于准备和余兴海结束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他摸不准这事情是否与林予有关,如果有关又是哪些方面的利益牵扯,便也不好在电话里多问。
他知道问也是白费口舌,余长羽如果想告诉他早就会开口,如果想骗人,隔着一根电话线当然也能瞒过去。
也正是因为如此晦涩不明的态度,余宴川猜林予的事并不会到此为止。
反观Jeff却老实了很多,不再偷偷摸摸地在公司里做手脚,甚至有些工作懈怠,全然不似从前那副野心勃勃的精英模样。
不过Jeff收了手,对于余宴川来说是利大于弊,起码他能够更好地掌控公司内部情况。
九月秋季开学,谭栩开始准备留学事宜,打算申请的学校刚好压了谭鸣母校一头。
但我还没有告诉他们。谭栩说,万一没考上,就装作没有报名的样子。
你还会考虑这种事啊。余宴川笑着说,我以为你做什么都一往无前。
谭栩强调:这是策略,做人不能鲁莽。
在与哥哥的争锋中学会了运用策略,看来成长了。
余宴川下完这个结论后,催促道:你明天去巡视一下我的店,看看这段时间营业额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