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嬷嬷看着也就五十上下年纪，满头乌发一丝不乱高高绾起，脸上淡施脂粉，衣着打扮是恰到好处，既能显出她管事嬷嬷身份，又绝不至让主子见了心生不。
依文屏所言，钱嬷嬷已廊下足足侯了一个半时辰，时间也着实不算短了。然而这会儿她进屋见礼时候，除却面色略觉苍白而外，言辞、行礼仍是中规中矩，不见分毫怨气。
见她如此进退有据，便是远黛，也不由心中暗暗赞了一声。微微一笑，她温和道：“有劳嬷嬷久侯！”一面说着，便又向一侧文屏道：“看座！”
钱嬷嬷听得这话，忙摇头推却道：“不敢！王妃面前，哪有奴婢位置！”她这里正说着，那边文屏早答应着，从一边搬过一张锦杌过来，又笑吟吟请了钱嬷嬷坐下。
钱嬷嬷仍不肯坐，只是连连摇手道：“折杀奴婢了！”
远黛笑笑，却道：“嬷嬷既是这府里老人，又是上了年纪之人，今儿因我一时失误，却让嬷嬷外头侯了足足一个半时辰，这会儿嬷嬷若再坚辞不坐，却叫底下人如何看我？”
钱嬷嬷听她说了这话，忙自行礼道：“王妃既这般说了，奴婢便托大了！”一面说着，这才小心翼翼斜签着身子那锦杌上坐了。
见她如此，远黛如何还不知道这位嬷嬷怕是早提防着有这一天了，因此处处小心，生恐被自己抓了小辫子。这般一想，远黛反倒息了原先打算，微微一笑之后，又示意文屏上茶。钱嬷嬷见文屏亲自端了茶水上来，忙站起身来，客客气气接了茶水，又谢过了文屏。
远黛心中主意既定，便也不再犹豫什么，当即直截了当开口道：“我看嬷嬷却是明白人，想来不会不明白我今儿何以特地唤嬷嬷过来说话吧？”
钱嬷嬷先前所以那般谨慎小心，就是不想远黛面前露了破绽，而被远黛顺理成章褫夺了权利去。而事实上，早远黛过门之前，她便已想过可能会有这一日，因此府中上上下下，能打点，她也都打点过了。然而她千想万想，也不曾料到远黛竟会如此直入正题。
脸皮不自觉一僵，好半日，钱嬷嬷才勉强道：“这个……奴婢还真是不知道！”
远黛笑笑，也并不过于逼迫于她，而是端起手边茶盏，慢慢啜了一口，而后才道：“我知嬷嬷也是打熬了多年，才能有今日。既如此，嬷嬷便不该不知道官上任三把火道理！”
听她这么一说，钱嬷嬷如何领悟不过来，心中明白，今儿自己这位置，是断然保不住了。她这么想着，却索性便破罐子破摔，横了一条心道：“奴婢早年凤仪宫伏侍先皇后，先皇后过世后，便一直王爷跟前伏侍，其后王爷开府，奴婢便又跟了出来，这前前后后，也有三十余年。这许多年来，自问办事心力，并无对不住主子之处，如今只因王妃想要任用私人，奴婢这三十年辛苦便要付诸一炬，这叫奴婢如何心服？又叫旁人如何看待奴婢？”
她口中说着，索性就势一滚，已趴伏了地上，眼泪、鼻涕也随之滚滚而下：“王妃若执意如此，只求王妃索性打死了奴婢……奴婢……生是这王府人，死……也是这王府鬼！”
远黛既敢说出这话来，自然早想到了钱嬷嬷可能会用手段，见她如此，自也并不慌张。只神情安宁慢慢啜着手中茶水。钱嬷嬷哭叫了一阵，见远黛竟是全无所动，心中也不免着急，暗里一咬牙，索性爬前数步，只远黛脚下胡乱磕着头：“奴婢本是皇后娘娘差来这府里当差，如今既要去，自然也得皇后娘娘点头，也算是个善始善终不是……”
哀告话，对远黛既无用处，她也只得使出这后一招来。远黛乃凌府庶女，所以能够嫁给百里肇，也是萧后从中一手撮合而成，这些都是钱嬷嬷所素知。
她原以为远黛听了这句话后，多少也该有所忌惮，却不料这话才出，远黛已自淡淡一笑，稳稳当当将手中茶盏放回身侧几上，她徐徐开口道：“嬷嬷既这么说了，我又岂能不如了嬷嬷意！”口中说着，她已扬声叫道：“文屏，给钱嬷嬷备轿，送她去永华门外！”
永华门，正是皇宫侧门之一。凡皇亲内眷、与内有旧之人，若要求见皇后，便可永华门外递了牌子进去。至于里头见与不见，那却要看皇后心情了。
钱嬷嬷不意远黛竟会说出这么一句来，不觉呆了当地，竟连哭闹也给忘了。
那边文屏已自脆应了一声，转身便要出去。钱嬷嬷见她真要令人备轿去，不觉惊出了一身冷汗。她也是久宫中当差之人，又怎能不知分寸轻重。她知道，今儿她若当真去了永华门，萧后那头见与不见还是两说，而远黛这边，却是再无回圜余地了。
“王妃……王妃……”一旦回神，她已迅速扑向远黛，一把抱住了远黛双腿：“这都是奴婢错！奴婢……奴婢这是被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才会胡言乱语，求王妃饶了奴婢吧！”
第一零五章 此心安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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