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衡歪着脑袋,倦恹恹地把脸埋在羽绒服的衣领里,说话有点儿闷,“嗓子疼。”
“去医院看过没有?”
“没事儿。”
“病都是拖出来的,越到后面越不容易痊愈,”陈自原余光看了看陆衡,眼睛已经闭上了,他叹气,“年纪上去以后还是尽量不要考验自己的免疫系统。”
陆衡轻蹙一笑,声音很轻,“你说得对,中年了。”
但其实陈自原看陆衡,不管是头发的颜色,还是五官呈现出来的效果,特显小,中年不至于,顶多二十七八吧。他俩不熟,问年龄不合适。
陆衡没声儿了,呼吸很缓还有点儿长,应该睡着了,但睡得不太安稳,露出来的半截脖颈都是冷汗,额头也有汗,被头发遮住了。
陈自原在路口停下车,他默不作声地看着陆衡,轻轻蹙眉。
陆衡以为自己是闭目养神,睡了多久他不知道,后来感觉车没在动了,身边好像也没人了,在梦里惊出一身汗,猛地睁开眼睛,迷茫起来。
驾驶座是空的,陆衡下意识开车门想逃走,没解开安全带,差点勒住脖子。陆衡恐惧车内密闭空间带来的窒息感,他要极力冲破阻碍,可撞击和尖叫把他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直到陈自原的声音再次出现,他从马路对面匆匆跑回来,打开车门,冷风混着雪子灌进来,吹在陆衡脸上,他后颈的神经抖索一下,神志突然清醒。
陆衡呆愣愣地盯着陈自原看,没说话。
陈自原对陆衡笑了笑,问:“怎么了?”
陆衡赶紧移开自己的眼睛,说没事儿,抬手揉了揉肩颈,有点儿酸麻,“睡傻了。”
陈自原把空调温度又调高了一点儿,他手里拎了个袋子,还有一次性纸杯,正在冒热气,“身体不舒服的时候能睡着是好事儿。”
陆衡点点头,他往外瞄了一眼,马路对面一家药房还在营业。
“喝点儿水,刚烧开的,一路过来估计也让风吹凉了,温度应该刚好。”
陆衡的大脑反应还是慢,他接过纸杯,这回没说谢谢,忘了。他口干舌燥,喝一口水,五脏六腑都舒服了。
陈自原翻袋子里的药,拿出两盒,“你发烧时最高体温是多少?”
陆衡没应他,看着纸杯里的水出神。
这种魂不守舍的状态跟身体原因有关,陈自原怕自己音量大了突然吓着陆衡,于是侧身稍微往副驾驶靠近了点儿,“陆先生。”
陈自原的语调很温柔,跟他的气质一样,钻进陆衡的耳朵里,刚刚平顺下去的神经又摇旗呐喊地战栗起来。
“什么?”陆衡心跳加速。
陈自原微微叹气,笑了笑,问:“退烧药吃过吗?”
“吃了,”陆衡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依旧回避着陈自原的目光,“两个小时前。”
“那现在吃不了,”陈自原把退烧药放回袋子里,换了另一盒出来,“消炎药呢?”
陆衡摇头:“没吃过,忘了。”
“硬抗?”
陆衡有气无力地眨眨眼。
陈自原弄了两颗药出来,看陆衡就着温水吞下去。
陆衡在这方面特听医生的话,那天在门诊里陈自原就看出来了,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半点好奇和质疑都没有。看上去遵医嘱,但实际也叛逆,陈自原看着他的手想。
导航显示距离目的地还有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但陈自原没有要继续往前开的意思,还往袋子里翻东西呢,他上大药房购物,买了挺多。
陈自原拿出碘伏和药膏,没抬头,井然有序地拆开。
陆衡默不作声地看着,意识到陈自原要做什么,掌心突然痒起来。
“陈医生——”
陈自原笑了笑,看陆衡一眼,继续捣鼓自己手里的东西,纱布也准备好了,“我以为你真能遵医嘱呢,答应得可好了。”
陆衡有点儿不好意思,“洗澡给忘了,也不疼,自己能好。”
“未愈合的伤口长期暴露在外容易感染,会留疤的,”陈自原没有碰陆衡的手,注视他,商量似的问:“可以给我看看吗?”
陆衡的耳朵烧起来了,有点儿烫,他踟蹰不前,也没敢跟陈自原对视。
“是我冒昧了。”陈自原轻舔下唇,表情在晦暗的灯光下捉摸不定,语调依旧温和,“这些东西你拿着,家里有人能给你换药吗?”
家里只有小屁孩。
“没有。”
陈自原嗯了声,没再说什么。
陆衡一个人习惯了,酸甜苦辣在他身上全是一个味儿,久而久之,他忘记了如何依恋谁,当有陌生的关切出现时,陆衡的第一反应是回避。
所以直来直去的爽朗不适用于陆衡的性格,没有边界感的行为容易引起他的抵触和反感。
车里又陷入安静了,气氛比之前尴尬,陆衡认为是自己造成的。
于是他开始后悔。陈医生是好心,陆衡心想,他皱了皱眉,总忍不住往陈自原那边看——他不会生气吧?
有些事情非常玄妙,比如陆衡的手,前几天就算烂着他也没知觉,这会儿陈自原提起来,他就觉得疼了,又疼又痒,往肉里钻。
陆衡紧皱着眉,陈自原看见了,问:“怎么了?”
陆衡以为陈自原开着车呢,挺专注的,没转过弯来他问了什么,下意识回应,“什么?”
森林路到了,这是旧城区,路很窄,陈自原对这一带不熟,车开得很慢,“哪儿不舒服?”
陆衡的心里着了火,不大,但火烧向燎原,燎原又蔓延天际,看不到头。乔微微说得没错,陆衡总跟自己较劲,确实有病。
陆衡的手掌向上平放,食指微微一抽。
陈自原垂眼看着,问:“手疼?”
陆衡泄气似的点点头,“有点儿。”
陈自原靠边停好车,往外看了一眼。这里很旧,房子和路都旧,并排三个路灯坏了两个,什么都看不清,所有的一切似乎跟城市发展格格不入。但是安静的夜晚,一切陈旧的质感总能摸索点儿人情味出来。
陈自原挺喜欢这里,他眼尾一扬,笑着问:“我这儿车停久一点,没交警来贴我罚单吧?”
“没有,”陆衡悄悄松了口气,“凌晨四点就有人出来摆早餐摊了,这里挺特殊的,城管和交警都不太来。”
陈自原点点头,又把装药的袋子拎过来。他看向陆衡,这回看得很认真,笑着说:“手?”
“哦。”
陆衡这道伤口看上去有点儿惨,又红又肿,陈自原怀疑他发烧也跟伤口发炎有关系,太不注意了,“你得去医院看看,验个血,普通药膏可能不管用了。”
“现在去医院?”
陈自原抬眸看他一眼,问:“想去吗?”
陆衡摇头。
“嗯,”陈自原给伤口消毒,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