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定要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羞辱惩罚,那她也认,但是觉得不会容忍自己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赵家的女儿有最基本的羞耻心,嫁给亲舅舅已经是底线,一旦越线,她实在没勇气活下去了。
宋更年如梦初醒,将她面向里侧的脸转回来,看见那一双通红的眼睛。
恍惚间,很像当初被祺良欺负时的自己。
他在干什么?
几乎没任何停留,宋更年跳下床一言不发将衣服套上去,像来时一样匆匆离开。
那天过后大约有一个多月他没有回去,连从宋府门口路过都不敢,不过每日都有人来汇报赵扶娴的点点滴滴。
大概那天晚上吓坏了,这一个月来她一直在看大夫,却怎么都好不起来,不仅发烧还吃不下东西,吃多少吐多少。
宋更年着急,又不能回去看,只好拿着从魏璋玉身上搜到的香囊去跟冯时做交易。
女人对女人说话更方便,何况她们关系还不错。
听到赵扶娴满满转好,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总算能落地。
当晚,他像往常一样一本正经的回房。
明明一切都没有变化,门照常关着,画照常挂着,和从前一模一样,但宋更年就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十一月的天把被子都踢开居然还嫌热。
心里莫名的酸楚,一点点像冰融化一般缓慢,惹得人眼角都微微泛红。
好在能忍,一直到月亮快沉到另一边的屋檐上,宋更年才悄悄推门想去隔间看看,真的只是看一看。那天走的急,都没能安慰她。
门被推开一条缝,明显感受到一点阻力。
他眼力好,就算是深夜也能看见门后睡着的婢女挡住了。
赵扶娴再难信任他。
宋更年静默许久,慢慢把门合上躺回去闭目养神,天刚有些亮的时候又起身离开。
既然还不想见,那就暂且不要见了。
他住在城外的军营里,每日除了巡查就是巡查,偶尔也会上台跟人过两招。只是不管怎么挥汗洒血心里都隐隐作痛,两脚软趴趴的没力气。
他想回去,想看到赵扶娴,要是还能吃一回她做的面就好了。
机会来得很快,但宋更年与其再等上一年半载的功夫也不稀罕这个机会。
赵扶娴那个痴呆的弟弟死了,大概夜里失足掉进湖里,等人发现时已经跟三尺深的冰冻在一起。
他们不敢砸,怕力气使不好得缺胳膊少腿,于是连人带冰抬到屋子里用火烤。
宋更年匆匆策马赶回家时第一句话就问:夫人呢?
管家战战兢兢的跟在后面,应道:听到消息就病倒了,中间醒过两次,一直在哭,哭昏过去了才歇会儿。
脚下的步子很快,跳下台阶三步穿过庭院又跨过门槛,宋更年很着急,也很担忧。赵扶娴本来身体就没好全现在经来这么一遭还能好吗!
这次他终于名正言顺走进她的隔间,坐在离她最近的位置。
她的眼角一片红晕,鼻尖也发红,睡着了都在抽泣,可知是难受至极。
没一会儿,她又醒了,睁眼看到身边的人后面无表情。
这明明是个意外跟宋更年没一点关系,但他还是莫名心慌,手伸过去想摸她的脸:别伤心
赵扶娴偏头躲开,一双细长的眉毛拧起,泪水又滑下。
她的声音带着很重的鼻音,冷笑着开口:这下好了,你以前总是拿我弟弟威胁我,现在没了。
宋更年的确是真心诚意想跟她好好说话,偏偏她不给机会。
可是没有赵家儿子,还有其他许多人,宋家的小孩可不少,要是想威胁多的是方法。
但他没有再说不好听的话,轻声安慰道:你好好休息,这是意外,命数作祟。
命数?赵扶娴反问,满含泪水的眼力迸发出恨意,什么是命数呢?若不是你,我一家会沦落至此?
大约是气坏了,她撑着坐起身,一股脑儿把怨恨都说出来,你的确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三殿下以诚相待,你却临阵叛变又在接官道把他害死!我阿娘从来没有对不起你,却因你投湖自尽!我呢,我又做错什么了?要被你肆意践踏,连我阿弟都落得这种下场!
她发疯一般捶打,一下下全都对准男人的脸。
指甲划破脸侧,宋更年没有躲闪,这是欠她的,该还。
那一年除夕宋府挂满白绸,连爆竹影儿都看不到。
赵扶娴病了很久很久,就算偶尔冯时出来看她也好不起来。她不愿意下床,一躺就是一整天,也不知道累不累。
元宵时宋更年又来了,拿剩下的人逼她出去。
契由的灯会没有以前大庸的好看,尤其是满大街还有那么多乞丐,逢人就冲上来要钱,太煞风景。
卫士将两人护在中间,他把赵扶娴的手牵住不松开。
逛完一条街买了一只孔明灯,赵扶娴不接,淡淡开口:活不下去的已经全死了,剩下的都是能活下去的,不必祈福。
宋更年有些不悦,横眉看过去: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于是赵扶娴一个字都不讲了,彻底闭嘴沉默。
宋更年这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实属自讨没趣,愤愤将灯捏碎丢到桥下,拉着她的手往回走。
大概是那晚吹风受寒,赵扶娴竟然又病倒,养了整个春天才慢慢止住咳嗽,可也是那之后脸上总带着病态,再没半点以前灵气的样子,看的宋更年心口沉闷。
他们重回到最初和平相处的日子,一扇门泾渭分明,赵扶娴绝对不允许他越雷池半步。
宋更年为了她养病什么都忍了,最后直接搬到另一边离这儿最远的屋子住。
那之后的三年,或许他们连十面都没有见到过。
三年,死了很多人。比如宋家的老太太,宋家的大夫人,宋羽的遗孀,旁支里交不上名儿的就更多了,赵家自然也是如此。
这些人一个个离开,也意味着宋更年能用来制约威胁赵扶娴的筹码也越来越少。
他清楚得很,等到最后一个人死了,她一定会跟自己同归于尽,大概会做一顿饭请他过去,里面全是毒药。
那他吃还是不吃呢?应该会吧,如果是她亲手做出来的。
不过,好像这一天来的似乎有些早。
那是分房后的第三年夏天,宋更年回来刚洗完澡就听人请,匆匆穿好衣服赶过去时便见一大桌新鲜菜。
赵扶娴气色很好,还替他倒了酒。
宋更年不问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吃饭,也不问酒里是不是有鹤顶红,只问:哪道菜是你做的?
这显然不在意料之中,赵扶娴有点尴尬,老老实实回:我没做,但这酒是我去年埋的,你尝尝?
看来药在酒里了。
宋更年轻轻勾唇笑着,将她倒的酒全都喝完,还拦住她要喝的动作,摆手:你不必了,我会喝的。
赵扶娴又不是傻子,直接拿过他的酒杯喝干,反问:你以为我下毒了?
她似笑非笑地摇摇头,重新给他倒满,继续说:本来也想过同归于尽的,可我是赵家的女儿,不能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