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令应了一声,等着他吩咐接下来怎么安排、怎么脱身,然而等了半晌,周楹却没了下文。
主上?
周楹摆摆手:回完就忙你自己的去,别老围着我打转,南蜀那边从赵家抄出来的东西不对劲,应该远不止这么一点,叫人再去核实。
白令看着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喜色逐渐凝固:主上,世子说
他有他的去向,虽然跟我预想的不太一样。周楹顿了顿,从当年征选帖至今,奚平走的路永远与他一厢情愿的安排背道而驰。
该懂的事他都懂,也一把年纪了
周楹说着,将书桌底下一个小箱子收入芥子:这回我就不去合音楼送他了。
三哥无所不能。奚平于是放心地将弟子名牌封住,独自躲起来消沉,实际在南海和陶县之间两头跑,忙得不可开交。
他要弄一批开窍级、降格的仙器以及火器给秘境中的凡人们防身;要设法将撑开裂缝的柳叶船隐形,绞尽脑汁地在周遭设下层层法阵;还要设计从陶县通往南海秘境的路诸多琐事,都不能假手他人,自己时常出纰漏,幸好陶县是周楹的地盘,能时时提点他。
秘境中的人也忙乱,短短一个月,人们就遭到了两拨危险灵兽袭击,能保护他们的只有两个半仙。他们要在灵山中建自己的村庄和岗哨,要在保护自己家园的同时,壮着胆子,不断地往周围探索。
白日里,秘境内外的人各忙各的,谁也帮不上谁;夜里,除去守夜的岗哨,大家会围拢在山巅那小小的湖畔说话。
奚平独自一人守在秘境外,身上裹着灵气充的气泡,他很少插嘴。太岁琴的声音传不下去,他就不知从哪弄来了一根凡人的笛子。
除了黎满陇和魏诚响,其他人包括赵檎丹在内,一开始都有点拘谨,不过后来他们渐渐习惯了清越遥远的笛声,开始在黎老的引领下说自己的愿望每个人都要说,每个人都有愿望。
他们还会讨论规矩,每每达成了共识,便由黎老叙述成法典,让两个半仙姑娘刻在山顶小湖周遭的巨石上。
整整一个多月,南海秘境中,第一个凡人的小村落才有了雏形。
奚平在秘境入口的阵群中留下了几棵隐秘的转生木,约定每月十五子时,大家湖畔相聚:诸位,我还有一事相求,能不能帮我在湖畔搭个小院?
百乱民都是南阖故国能工巧匠的后代,黎满陇便问道:太岁说的什么话,要什么样的院子?
描述太苍白,奚平也不会画画,幸好有相机。他便将侯府奚老夫人曾经住过的小院照片顺着秘境窄缝送了下去。
按这个来,奚平道,缺什么东西只管告诉我,他娇气得很,有劳有劳。
白令是筑基半魔,肯定进不去,初期把庄王府搬过来也不现实,奚平心里盘算,只能自己多费点心。
他给周楹传了个信,将赵檎丹送回陶县,一路都在回忆祖母院里三哥小时候住的客房里有什么。
边想边记,他搭上了陶县开往大宛的腾云蛟。
跨过国境,奚平摘下了灵相面具,整个边境的铭文都被升灵惊动,肉眼不可见的微光蔓延出去,沿着地脉传到金平、传到玄隐山。
自与故国别后,一晃,十四年了。
雪白的蒸汽冲天而起,奚平混在人潮中,随着轰鸣走进大宛边防,一眼看见一水的天机阁蓝衣紧张地冲进边检小站。
奚平没做停留,只将内门弟子的名牌在蓝衣们面前一晃,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阻止了他们大惊失色地喊师叔,继而人影一闪,飘然而去。
花种子还是要去金平买。他盘算着,到南蜀会不会水土不服啊?
周楹已经身在潜修寺,将手中写着世子回国的问天揉碎,他转身朝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白影一躬身:端睿殿下,久等。
第159章 镜中花(二)
潜修寺中如今分了几层,山谷和半山坡都留给没入门的备选弟子,外门来进修的半仙可以御剑,于是统一在高处活动。靠近内门处有一座高山,山壁上加出了不少洞府,效仿三岳山,以人造的小秘境隔开,彼此不会互相干扰。
周楹住在山顶,云淡的时候,回头能看见整个潜修寺山谷,往前能眺望三十六峰只是曾经住过的丘字院被山谷中密林遮挡,不知这一届分派给了谁家子弟。
端睿一点头,时光在她身上永远是凝滞的,她又将问过的话重复了一遍:你眼中所见,是什么样的?
这一次,周楹没有搪塞,直白地回道:殿下灵光黯淡,遍体蒙尘,如不闭关清修,恐不长久。
这话基本上等同于指着别人鼻子说你印堂发黑,阳寿将近,可谓无礼至极。
端睿却毫不在意,平静地说道:你能看见道心?
周楹看着她道:还有人是如何削足适履的。
端睿嘴角动了一下,似乎是笑了,她一拂袖,掀起清风,落进山谷中,惊动了澄净堂的铃铛。
夕阳余晖刷在澄净堂的竹林上,淹没了许多人走过的路。
奚平对着菱阳河愣了半晌,避过好几辆冲他哔哔乱响的车,有点茫然当年他光脚跑过的画舫渡口都拆了。
崔记依然占着菱阳河西最繁华的地段,外墙已经追赶着人们日新月异的喜好翻新过好几轮,要不是门口的锦鲤小标,奚平差点没认出来。饶是这样,它依然露出了力不从心的颓势,冷冷清清的。
满街跑的蒸汽车上不挂灯笼,也看不出是谁家的,车里招摇而过的张扬面孔没有一张眼熟的,金平的纨绔都不知换了几茬。
最后,他是靠着青龙塔才摸回了丹桂坊。
石板路换了车道,丹桂坊也大变了样子,三哥说侯府修了园子,可不知为什么,外墙和前后门却没有一起翻新,旧得有点突兀。
奚平心里无端起了情怯,在门口徘徊半晌,本能地想找熟悉的人,这才发现周楹和白令都没回他的信。
他正觉得有些不对,便听见门响,侯府里走出来一个男人,三十来岁,大脸盘,穿长袍蓄短须,颇为气派。那男子正给一帮家丁小厮分配着什么活,门房点头哈腰的,一口一个张爷,对这位颇为巴结。
听说老管家吴乐泰去年没了,奚平猜,这可能是新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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