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今夜在何处用饭?
如今殿下还在政事堂, 若是不及归宫,估摸着就是在政事堂与诸位大人一道用饭了。
陆钺一旦办起事来, 很多时候都没了那许多的讲究。衣食住行于他不过外物,在这等时候, 他自己更是不会放在心上。
我做些饭菜, 你亲自带给殿下去用, 毕竟如今外头还乱,东宫之外的吃穿饮用一应都要小心。
承文应下,自去安顿一切。苏绵看着外间的森严戒备,不由深深叹了一口气。
多事之秋,魑魅横行。如今在自己宫中,每走一步,却也得般般仔细,步步小心了。
东宫中不乏能人,从总管太监靳峤到掌事嬷嬷徐氏,无论哪一个都深有处事之能,胸存忠诚之心。在治人之能,处事手段上,他们个个都能独当一面。
深宫之中艰险暗藏,能在此处有一容身之地的,无不是心明眼亮的能人。
苏绵倚在窗畔,看着外间夕阳如火,烧的整片天空一片烂漫。只可惜这样的热烈只是一片绚烂的余烬,轰轰烈烈之后便会倏然归于一片沉谧的寂凉之中。
徐嬷嬷端了碗温热的牛乳进来奉给苏绵喝,见她眉眼之间忧色难平,便打着趣儿想转开她的心思。
苏绵顺手合了窗,意态消闲地与徐嬷嬷说了会儿闲话,而后便直接问起那被带走的洒扫宫女究竟身犯何事,如今下场何如。
徐嬷嬷的面皮有一瞬的紧绷。照说凡是这东宫中事,只消是娘娘问出了口,便没什么是不能言说的。
太子殿下素来都是这个态度,他们这些仆从也自遵从。
只是这件事她一时间还真是有些不好说。
恩爱夫妻,两情相好,这样的事往时徐嬷嬷也不是从未见过。只是她从没见过有一个男人会像殿下这样地疼惜宠爱一个女人。
殿下捧之如掌上明珠,时时处处皆有小心翼翼之态。连主子都如此行事,他们这些人言行之前便不得不再三思量。
我的胆子没有那么小,你只管说就是了,殿下不会怪罪。苏绵捧着碗慢慢地将熬煮的牛乳喝完,开口让徐嬷嬷好生安坐:嬷嬷还请实言相告,如今东宫不宁,我若什么都不知道,回头只怕会给殿下胡乱添烦。
是。徐嬷嬷将话在心里过了一遍,方才道:那洒扫的宫女是被外头人收买威胁,想留在娘娘身边,伺机而动。承文公公查知此事,便依着宫中规矩将人带离,至于其人下场如何,老奴着实不知。这话徐嬷嬷说得半真半假。那宫女儿先头也是个好的,否则也不能那么瞒过她的眼去。只是人都有私心,只消拿捏住了,便能轻易控制一个人,一颗心。那宫女的下场绝不会好,如今纵然还没丢了性命,可即便是活着,也总是生不如死。
殿下不会容许宫人对娘娘存有异心,那宫女生出了祸心,不论缘由为何,殿下必会重重处置,以儆人心。
但那些话就没有必要与娘娘一一说明了。毕竟殿下怕惊着了这位主子,很多事,都只肯让她看到五六分,剩下那些掺了血色的,是半点都不想让她掺和。
苏绵点点头,也没有再深追问下去。
想来如今,她还真的成了他的软肋,无论是什么东西都想过来拿捏她一把,以威胁、伤害陆钺一身。
他那么个铜墙铁壁一样的人,如今终于见了一点空隙,丧心病狂,心毒叵测之人都想来试试看他会不会痛,能不能怕。
他们都想看到他失败、狼狈、落魄的模样。
苏绵的脸色显见着沉了下来。良久,她冷冷一笑,点头道:宽有宽时法,严有严时律,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吧。苏绵起身,慢慢在屋中往来踱步,最后道:人皆有难处,嬷嬷对他们说明白了,若谁家有难言之危,尽可明言以求相助,可若谁因此谋事,我便决不轻饶。今日之前,凡有无可奈何为人胁迫者,都可坦言以告,我......本宫既往不咎,但今日之后,若有谁再加隐瞒,心存图谋,不管苦衷如何,都绝无宽宥之理,皆从严从重惩治处罚。
苏绵往日言笑甜糯,言语温柔,如今乍然见了冷色,便如清泉泠泠,美目之中寒光大盛,威严难犯。
徐嬷嬷先小心翼翼应了一声是,几息之后,方见娘娘悠悠一叹,神色之间似有为难。
徐嬷嬷也不再问,也没有再说。娘娘到底是心软,不喜欢这些事,可到了为了大局,还偏偏不得不做了这些事。
到底还是个小丫头,却偏偏落到了这么个复杂难辨的局势里。
依老奴看,娘娘此言此举颇是妥帖。徐嬷嬷含笑搀着她落座:您这是不愿人走了那断头的路,处处地给他们后悔转身儿的机会,这是大大的功德,也是厚厚的赐赏。若到了这一步还不肯回头,那将来是生是死也都怨不得人了。徐嬷嬷一行说,心中一行暗暗赞叹。
这位主儿手段和心思都不缺,只是少了些历练。可殿下偏偏不愿让娘娘经了那些历练,见了那些寒薄,这么着,也只能是她们这些人多加辅佐了。
徐嬷嬷说着话儿便要出去依言行事。这里头的事不是三两句话就能处置的清的,但有了这个章程,行起事来也就容易得多了。
徐嬷嬷还没踏出房门,孙嬷嬷便接着进来陪着苏绵说话。
苏绵一时哭笑不得,也只得由了她们这份过度的小心。
与孙嬷嬷说话时便没有了一些顾忌,苏绵直接问起她知不知道这回皇帝中药的具体内情。
当日陆钺说得简便,里头像是还瞒着什么事。他像是拿捏不住对待她的力道,怕重怕轻,很多事,也不愿让她听着闹心。可她不愿总被他护在身后,多番隐瞒,风雨来时,她也想张开枝叶与他同往同担。
听是听说了一些。孙嬷嬷前头瞧瞧,也不瞒着:我们私底下说起这些话来都没什么瞒着的,这事儿在宫里也着实算不得什么天大的秘密。孙嬷嬷一面说一面摇了摇头,像是要笑,却又觉着笑起来甚不妥帖:听说这一回啊......
孙嬷嬷的话音儿放得极低,等她说完,苏绵的表情一时间也有些僵住了。
她倒是知道皇帝中毒昏倒的事儿大约是怎么样的,可没想到原来竟然是这么样的。
皇帝当夜召幸嫔妃,共享丹药,而除了七位被传召而去的妃嫔之外,还有一位是自个儿闻声而去的。
这一位就是深受皇帝宠爱的贵妃娘娘薛素兰。
苏绵知道薛贵妃嚣张无忌,却没想到她会恣意无拘到这个地步。大晚上的,她居然到蓬莱宫里头去看皇帝和七位妃嫔共寝的现场,其间甚至指指点点,言语示范,显然是将皇帝和那些女人都看做了台上的一场戏,看到兴起时还要拍手称赏。
苏绵想笑又觉不太好笑,只觉着这位薛贵妃真是个狠人。
据说这回陛下所以服药过量,那都是被贵妃给激的,您说这......孙嬷嬷摊了摊手,要笑不笑地摇了摇头:这回因这事受罚的人不少,可这位贵妃娘娘的罚那是不痛不痒,有陛下护着,也没人敢为难她。
惊过吓过,剩下的都是唏嘘。苏绵拣了块果子慢慢咬着,越想越觉这事简直比话本子还要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