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拿东西。卫秋歌回答得颇为糊弄。
什么东西?纪修看着她手里袋子。
死亡证明。她平静地说。
纪修皱着眉看他,不知道该不该问下面的问题。
我爸去世了。卫秋歌解释道。
纪修不知道该说什么,木讷地看着女孩的脸。她似乎变了很多,记忆里她的眼睛不长这样。
你还好吗?纪修还是不能免俗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还行。卫秋歌也没有免俗地回了客套话。
你有没有空?我们纪修看了看周围,一时间仓促,也没有看到可以去的地方。
不用了。卫秋歌直接拒绝,我得赶回老家。
纪修尴尬地回:哦,对。你要去办丧事。
卫秋歌摇了摇头。
不办?纪修问道。
卫秋歌回道:不是去办丧事,是去办喜事。
纪修不解。
卫秋歌强撑着扯出了一个笑容:我要结婚了。
纪修像是被人点了穴,定在了原地。
我还得赶火车,卫秋歌解释道,然后看他仍旧毫无反应,摆了摆手道:再见。
纪修仍旧没反应过来。
直到卫秋歌已经走出去几米远,他才回过神,跑过去抓住了她的胳膊:我送你。
没事的,我打车很方便。卫秋歌推辞。
我送你。纪修语气坚决地不容拒绝。
纪修拉着她坐上了自己的车,开门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手上还拿着刚挂好的号,直接团成了团扔到车的手扣里。
你,还会开车啊?卫秋歌坐在副驾上,随意地问道。
我还会很多事情。纪修答。
哦。
两人半天没有再开口。
直到过了一个路口,卫秋歌看着外面的路提醒道:你开过了,北京站在那边。
纪修答:我没说要送你去北京站。
那是要去哪?
我送你回老家。
卫秋歌一脸惊诧地看着他:那得要四五百里的路。
纪修侧过头看她,口气尽量装得毫不在意:正好,你顺便给我讲讲你和这位新郎的故事。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卫秋歌的新郎姓姚,他们的故事要从三年前开始讲。
三年前卫秋歌寒假回老家,奶奶在门口站着等她。见她回来后迎上去帮她拿行李。卫秋歌看着眼前长得和自己奶奶一模一样,但是性情却完全不同的老太太,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秋歌,叫人,姚奶奶。奶奶领着她进屋后,指着一个长相黑瘦的老太太说道。
姚奶奶。卫秋歌乖巧地说。
哎!黑瘦的老太很是开心,对着卫秋歌夸奖道:俊,真俊!白白净净的,脸是脸,条是条!
卫秋歌低声道谢。
卫奶奶更得意地炫耀道:在北京读大学的!
卫秋歌急忙想要更正奶奶,但是被卫奶奶一巴掌打了回去。那巴掌的力度,到还是她以前熟悉的那个。
诶哟,了不得!又漂亮又聪明。姚奶奶夸得更起劲了些。
没过多久,卫秋歌收到消息,说卫子良等到了□□,卫家上上下下把家里的钱凑了个干净,做了等待多年的换肾手术。
好像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前进,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好事一天比一天多。
直到几个月前,卫秋歌大学毕业。
她又见到了那位姚奶奶,她拉着自己的手不放,然后跟卫老太有商有量地说:你看看这事怎么办?
说好了怎么办就怎么办!卫奶奶回答得掷地有声。
卫秋歌终于知道卫子良换肾手术的钱是从哪儿来的了。这位黑瘦的姚奶奶花了三十万,提前买了自己。
卫爸爸知道之后自然是不同意。家里一下闹翻了天。但是却都颇有默契地瞒着卫子良。卫秋歌死活不肯嫁,卫爸爸也坚决不同意她嫁。于是一家人就开始琢磨起来怎么补上这三十万。
钱可以再赚,让秋歌嫁给一个傻子?那不是把孩子往火坑里推!
卫奶奶仍是一副不认错的样子:我愿意啊?子良的命不要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嫁给谁不是嫁!姚家那个条件,她嫁过去那就是当太太去了,吃香的喝辣的!我不是为她好?
你把她嫁给一个傻子叫为她好?卫爸爸拍着桌子怒吼道。
那你就让子良去死!你现在就去,掐死你儿子!要是还不解气,你就再来掐死我,你掐死你妈!老太太中气十足地喊着。
卫爸爸开始各种找工做。本来是个公司的文职,做了一辈子和算盘计算器打交道的工作,五十多岁了,却跑去工地做起了体力活。他瞒着所有人,瞒得严实极了。
但是老天爷并不可怜他。工地出了事,他被砸断了脊椎。
你爸爸是没签合同的,当初就跟他说过了,我们不负责的。卫秋歌听着工头这样推卸。
人要进ICU,一天一万多吧。但是我们也不能保证人能救回来,只能是先观察。医生这么告诉她。
卫妈妈哭得眼睛都要瞎了,她看着秋歌哭道:求求你,救救爸爸。
姚奶奶家条件确实不错,二话没说就又拿出了二十万。这次她可没有了之前的和善,眼里全是嫌弃:五十万,我买个啥样的买不到!你还不要不愿意,我们现在这是在可怜你。
卫爸爸在ICU待了两个月,最后人还是走了。
所以,我就是这么认识我的新郎的。他花了五十万买的我。卫秋歌总结道。
纪修急打了一个转向,把车停到了路边。
你带户口本了吗?纪修突然问道。
卫秋歌指了指塑料袋子:办死亡证明的时候带过来了。
你那年走之前,我还欠了你个人情没还,还记得吗?
卫秋歌像是在黑暗中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但她仍不确定这根草能不能承载住自己:你有五十万吗?
纪修的表情如同当年他说要去清华一样势在必得:五百万我也有。
卫秋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是没憧憬过。事情到了最难的那一步的时候,她也曾经在深夜里和老天谈条件:救救爸爸,让我做什么都行。救救我,我不想过这样的人生。
她也想象过会不会老天爷开开眼,就真的给她从书里,电视里派来那么一个不现实的人物,又帅又有钱,或者哪怕不帅,只要是个正常人,有钱就好。
但是天亮了之后,那些不现实的憧憬自动就会消失得毫无踪影。现实里,她有一个不肯睁开眼睛看她一眼的爸爸,和像是饿狼看肉一样盯着她的未婚夫。
你能娶我吗?卫秋歌心脏跳得厉害,跳得耳朵都在震得发疼。
他应该是这个意思吧?不然他问那些话是做什么?
可万一他不是这个意思呢?自己这不是在自取其辱?
然而卫秋歌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侮辱这个词对于那些尊严还健在的人是有资格谈的,这几个月下来,她已经没有什么尊严了。剩下的那点儿,如果能拿来换一个像样的人生,哪怕是稍微好一点点的人生,她都求之不得。
好。纪修坚定地回答。
卫秋歌的心跳终于慢下来了。她看着眼前的纪修,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突然出现了当年爸爸回老家买的那半麻袋冬枣。当下忍不住就掉了眼泪。她爸爸出事那天她没哭,答应嫁给姚傻子那天她也没哭,收到死亡通知的那天她仍旧没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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