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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蜜娘被一阵啜泣声吵醒,她睁开眼睛没动,毡包里挤了二十八只小羊羔,八个人几乎是挨着睡的,她听着声音像是白梅右侧的那个姑娘。
毡包外是呼呼的风声,毡包里有羊粗重的呼吸声,醒了就再难睡着了,蜜娘翻了个身。
你干啥?人走到门边,蜜娘突然出声。
我想出去吹吹风,你能不能陪我?扶着门的姑娘小声说,腔里还带着哭声。
蜜娘犹豫了一瞬,披着衣裳站起来跟着她出去,大黄就站在门口摇尾巴。
就坐门口,别走远了。蜜娘不怕遇到狼,但她担心她被狼叼走了会劳烦人出去找她、救她。
两人挨着坐在门前看夜色下的草原,大黄卧在蜜娘腿边,警醒地竖着耳朵。
蜜娘,你想你爹娘吗?我想我爹我娘了,我还有两个哥哥,我是家里最小的。洪水来的时候我们一家都被冲走了,我被挂在了断枝上侥幸活了命,但眼睁睁看着洪水没过他们的头顶,再也看不见了。兰娘红着眼睛侧头问,白天大家都在笑,为有吃的住的高兴,为有羊高兴,她觉得很孤独,她努力融进去,但晚上会哭着睡,又哭着醒。
时间久了应该就会淡忘。她好像都记不清了爹娘的容貌了,但又每时每刻会想起他们来。
兰娘刚想说什么,就见大黄猛地站起来,远处也响起了狗叫声。
进屋。蜜娘拽着大黄往毡包里走,它这副瘦骨嶙峋的样子,还不够狼咬一口的。
作者有话说:
第四章
赵阿奶早就醒了,见两个姑娘急急忙忙地推门进来,她坐起来问:出啥事了?
外面好像是狼来了。蜜娘有些心虚,赵阿奶还嘱咐过夜里不许出去的,我跟兰娘就在门口坐着,没走远。她小声解释。
嗯,我听到了。赵阿奶又躺下去,说:门锁好,睡吧,别出去了。
蜜娘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没说出口,她把大黄拉到身边,让它卧在她脚边,紧跟着也躺了下去。
外面的狗叫声越来越急,隐隐约约的有人的喊叫声,大黄站起来走到门边扒门想出去,蜜娘又给拽回来,怕它出声吵醒了睡着的人,还用手箍住了它的嘴筒子。
她怕它吵醒了其他人会被赶出去,再不自量力地狂叫招来了狼会丧身狼口。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动静消失了,风吹过草地发出的哗哗声又传入人耳,蜜娘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睡之前还想着要早点起来放大黄出去拉屎拉尿。
再次睁眼是被大黄挠醒的,蜜娘坐起来看大黄夹着尾巴就知道它是要干啥。昨晚睡觉没脱衣裳,现在倒是方便了,鞋一提开门就出去。
呼在毡包里待久了不觉得,出来吸进新鲜空气才发觉毡包里又闷又臭。
天色还早,蜜娘提了煮饭的陶罐去河边打水,到了河边才发现有人比她起的更早,一大早的来洗衣裳。
巴虎哪是起的早,他是一夜没睡,射了狼回来连夜剥了狼皮卸了狼骨。现在天热,肉搁不住,趁着新鲜撒盐给腌了挂起来风干,收拾好了天都亮了,又赶来洗沾血的衣裳。
汪!大黄闻着血腥味儿警惕地望着对面。
走了,人家又没招你。蜜娘有些脸红,抱歉地对男人点了下头,拉着大黄往河上游走。
巴虎瞅了一人一狗一眼,埋头继续搓衣裳,搓了衣裳又从身后的草丛里拖了张狼皮泡水里,用刀刮皮上挂的碎肉。想到那只黄狗瘦的皮包骨的样子,巴虎扔碎肉的手一顿,转手给放在脚边。
蜜娘打了清水模糊看见巴虎还在洗衣裳,怕大黄又冲人家叫,她拉着它绕了个弯回到毡包。升火把饭给煮上,这才把毡包的门给推开散味儿,顺便把羊也都给赶出来吃草。
蜜娘你起这么早?婉儿被羊叫吵醒,她这么一说话其他人也都醒了。
嗯,饭已经煮上了,你们快起来,等吃了饭我们把毡包里扫扫。二十八只羊在毡包里过了一夜,屋里地上又是羊屎又是羊尿,味儿冲的很,都进不来人。
另一边,巴虎刮了半张狼皮还没等到该路过的脚步声,想到昨夜里逃走的狼,他心下一惊,手里握着刮刀拔腿就往上游跑,哪还有人,连个狗爪印都没留下。
绕路回去了?巴虎抹了把汗,但忘了手上还有肉油,摸了一脸的肉腥。
我看着可怕?洗脸的时候他对着河水照了照,不应该啊,浓眉大眼的,一脸的正气,不至于看人一眼就把人吓得不敢从他面前走了。
不行了,我们不能把羊放在毡包里过夜,它们尿的尿把土都给浸透了,太骚气了。毡包里都刨掉了一层土,羊骚味儿还是散不掉,婉儿忍不住跳脚。
兰娘看了她一眼,说:昨晚有狼来了。比起羊被狼咬死了让她卖身还债,她觉得羊骚味还是能忍一忍的。
真有狼?婉儿惊叫,她昨晚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嗯,不信你问你奶,她也知道。兰娘从外面铲土撒在还残留着羊尿的地上。
我还以为是他们说了吓唬我们的。婉儿不好意思地笑笑,也不再提要把羊给赶出去了。
蜜娘叹气,羊骚味也就罢了,羊身上有跳蚤啊,这要蹦到人身上来咬得人还能睡着?要不是夜里风大,她都想拖了毡垫睡外面来,反正逃难的时候也没讲究过男女避嫌。
放羊放羊,别说这些没用。赵阿奶从隔壁毡包回来,她说:你们去放羊,我去河对面逛逛,看有没有啥能挣点钱的活儿,也不能把希望都放在羊身上,我们缺的东西还多,都要钱买。
哎,那大门就这么开着行吗?里面放的可都是我们的口粮。婉儿问。
让莺娘在家守着,我们几个去放羊。蜜娘开口。
赵阿奶看了蜜娘一眼,点头说:就这么安排。
靠近人住的地方草长势不好,远处草密近水的地方都有牛羊了,就连隆起的山包上也散布着白毛羊。
蜜娘,我们到哪儿放羊?婉儿离了她阿奶就有些胆小,可能因为蜜娘话少显得稳重,出门后她一向是听蜜娘的话。
沿着河走,我记得来的路上是没牛羊的,我们再喊几个人,一起去找个水草丰茂的地方放羊。蜜娘让婉儿去找人,一路上有她奶在,她跟不少人说过话打过交道,知道谁的脾性好。
好。婉儿跑出去,不一会就带了五个人来,年龄都比她们大。
河流弯曲而绵长,看不见发源地,也不知道最终会流到哪里。小羊羔吃吃停停,十一个人跟在羊后面慢慢走,看卧跪在地上吃草的老牛,嘶鸣的马群,跟着头羊跑动的羊群,人站在牲畜群里丝毫不显眼,甚至一个眼花,人也有了牛羊的形状。
没想到我会过上这样的日子。一个中年男人神色复杂地感叹,洪涝让他的家业毁于一旦,本以为后半辈子过的像个老乞丐,现在看来也还好,又有了新的家业,活的好似比以往还轻松些。
老李,以后还打不打算回乡?另一个男人问。
还回去干啥,认识的都死了,祖坟都被冲塌了,回去了跟在这儿也没差,都是不认识的人。老李咂摸了嘴,说:我听说这儿每个月都会有商队经过,想买的都能买到,我们要找个啥活干着才行,过年了也能给婆娘跟娃买身新衣裳。
他这是想拉同伙结伴去找活儿做。
蜜娘低头看了下脚,她穿的还是那双掉了半个鞋底的鞋子,右脚的大拇脚趾头把鞋头也给顶烂了,半个脚趾都露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