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母羊产奶了,狗和山狸子就挤在羊羔身边,趁着它喝完奶也去吸一阵。就凭这口奶,它们看守牛羊比人还尽心。
臭不要脸。蜜娘看一次嘀咕一次。
干活儿吧。巴虎都习以为常了,他拿了刀坐到草堆边上剁草,磨出来的包谷是带水的,产崽的母羊吃了太稀的东西会拉肚子,他就剁碎牧草拌在包谷浆里。虽然麻烦了点,但母羊吃得好奶就好,喂肥了羊羔自己也不掉膘。
其其格和吉雅拿了小扫帚去清理食槽,蜜娘带着哈布尔烧火,这个羊圈全是母羊和羊羔,才出生的羊羔最怕冻,所以羊圈中间挖了个火坑,里面堆的就是半干的牛粪,由着它慢慢捂火。
哈布尔坐不住,烤一会儿火跑去给他哥姐帮倒忙,被训了又含着一包眼泪回来,眼泪烤干了也忘了这茬事,没一会儿又亲亲热热地喊哥喊姐。
蜜娘打眼瞅着这兄妹三个,庆幸道:这得亏老三是个缺心眼,不记事也不记仇。
其其格和吉雅也心软,训哭他又后悔,过后了会道歉。巴虎现在看他的孩子怎么看都觉得好,哈布尔也好哄,摸摸头再抱一抱,立马就不气了。
蜜娘再看围着兄姐转的小老三,三个儿女她越看心里越满足,就他们三个了吧,以后不生了。三个刚刚好,性子也刚刚好,再生一个,万一是个犟的,或是小性的,同胞兄妹说不定能闹出仇来。
巴虎就等她这句话了,闻言立马点头,有他们兄妹三个已经是上辈子积德行善了,太过贪心不好。
二月尾,日头高挂的时候多了,地上的积雪化了又结冰,结冰再化成水,水再结成冰,循环往复,地上的雪一寸寸薄了下来。
九只山狸子出了窝整天不着家,踩着雪在冰天雪地里晃悠,偶尔才露出一抹影子,家里人见了就拿肉诱它们回来,但也是吃了就走。
哎,你们睡觉是在哪儿?巴虎拽住大斑的后颈皮,蹲下身跟它说话:你们没回山啊?还是打算雪化了再回去?
大斑自然是回应不了他,吃干净食槽里的肉,吧唧吧唧舔了嘴巴,挣脱落在后脖子上的手,带头往出跑。
巴虎跟了出去,抱臂站在门外看九只山狸子往东跑,等没影了才转身进屋。
再过几天,等雪化的差不多了,我要去把几匹老马放生了。他进屋跟蜜娘说话,你可要去?
放生?蜜娘抬眼,把手里的衣裳叠整齐放箱笼里,走出来问:怎么没听你提过?
也是牧仁大叔提醒我的,当年我分家出来我娘给我的几匹马,听他说是她出嫁时蓄的小马驹,也快三十年了,年龄大了,就不让它们跟着我们东跑西迁了。巴虎说打算把老马带到东南边,那边地势有些起伏,过往的人也少,一起过去吧,把三个孩子也带上。
蜜娘点头,给三个孩子说了,娘几个都盼着天上的日头再烈点,早日把地上的雪晒化了。
跟他们有同样想法的还有扈家人,日日去河边看河里冰块融化的情况,等到河水开冻,立马敲锣通知六日后动身去临山。
今年怎么走这么早?地上还是湿的。巴虎纳闷,出去一趟带了一脚的泥,进屋就要换鞋,他站在檐下跟蜜娘说:那我们三天后等地上干一点了就去放生老马。
行,这几天先把家里的东西收拾收拾。蜜娘伸了个懒腰出来,明亮的光晕刺的她睁不开眼,沁凉的风吹在脸上格外醒神。她手搭在男人肩上,倾身靠了过去,又是一年春了啊。
巴虎没说话,揽着她并肩站在檐下,透过敞开的大门看河里飘着的冰块,有牛过去喝水,呆呆地望着河面。
等到吃饭的时候,蜜娘才想起来,今年动身的早恐怕跟文寅媳妇有关,她去年不是有了身孕?估计就在四五月份就要生,扈家人可能是担心动身晚了就生路上了。
她这一提巴虎也想起来了,那我们要不要过去看望一下?
算了,我们不去还没人想起来。蜜娘嘱咐竖着耳朵听小话的几个孩子不能跟旁人说起这事,路上多的是见面的机会,到时候我带孩子们多去陪她说说话。
转眼间就到了放生老马的日子,蜜娘做早饭的时候,巴虎带着三个儿女去喂马,今日它们吃的是米和包谷,草料也都是好牧草,水里掺了盐,其其格还抱了蜜罐过去,要让老马尝了咸的再来勺蜜甜甜嘴。
一共七匹老马,活了二三十年,眼神都是温顺宽厚的,看人的时候像个和善的老人,其其格和吉雅走近,它们自觉低下头颅去蹭他们的手。
巴虎叹了口气,走过去挨个拍了拍脊背,老伙计,你们往后就自由了,这里草场大,你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就不再去赶你们回来了。
爹,不能养在家里吗?其其格抱着马头舍不得,说要给它们养老,像阿爷一样,把它们留在这里,下雪了它们也有个地方住。
但马跟人不一样,它们天生就热爱奔跑,养在圈里是拘束,放归野外才是天性。
巴虎提着桶带三个孩子往家走,现在你们还不懂,日后在野外看到野马野骆驼你就懂了。养在圈里它们就是人的奴隶,身在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它们遇见人像是看见一只飞鸟、一只野兔一只灰鼠,都是在大草原上觅食生活的,是平等的,不惧不怕,不媚不侍。
一家五口带着也要跟去的艾吉玛骑着五匹壮年马,赶着七匹老年马,循着日头升起的方向一直跑,积攒了一冬的力气都用在四肢上,马蹄甩飞湿泥,踏碎背阴处的积雪,鬃毛在寒风里肆意飞舞,又在耀眼的太阳下重新染上了光泽。
巴虎拉住缰绳,勒令大黑停下,跟在他身后的几人也拽住缰绳放慢了速度,目送取了缰绳的老马撂着蹄子越跑越远,越过两座山包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回头眺望。
男人喘着粗气没吭声,盯着陪他度过最难那几年的老马,等它们转过头打着鼻哨再次撂蹄往远处跑,他才抬手遮住刺眼的光,喃喃道:生于草原,归于草原。
老马跑没影了,五匹马才打道折返,回去的路上碰到了同样带着十来匹老马的老敖嘎,他身下骑的那匹也是老马。
已经回来了?老人勒停了马。
嗯。巴虎点头,看着他身下的那匹马,年龄不小了吧?牙都豁了。
老敖嘎比出四个手指,快四十年了,只盼着它再多活几年,等我死了,我俩一起入土。
两行人分开,吉雅好奇马能活多少年,不是要放生老马吗?怎么还跟人埋在一起?
漠北是有人死后,后辈杀了老马让马陪着人一起入土的习俗,巴虎不欲多说,打岔给孩子们讲怎么看马的身体状况,最重要的就是牙口,牙口坏了胃口也就不行了,最终多是病死。
趁着它们牙口还好,放到野外让他们逍遥几年,死后马尸给别的肉食者填饱肚子,再滋养了身下的土地,来年长出更茂盛的青草,养出更肥壮的牛羊马骆驼。
动身前往临山那天,九只山狸子一个都没回来,而且是连着好几天没见过它们的身影。
估计是回山里了,日后要是回来了,你用肉把它们哄住,别让它们找去临山了。巴虎给牧仁大叔交代,家里有人,它们应当就不会跑。
它们回来我就喂着,要是执意要走我也拦不住。老头不敢打包票。
其其格和吉雅已经骑上马了,看狗都赶着羊群跑远,他俩往东边瞅了瞅,还不见大斑小斑它们出现,只好挥着手跟老头告别:阿爷,我们走了,你在家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生病了就去看大夫。
好嘞好嘞。孩子一开口,老头就忘了巴虎,走过去跟三个孩子说话,握着哈布尔的手说:又大一岁了,秋天回来可不能再忘了阿爷。
肯定忘不了。哈布尔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阿爷你要把猪养得肥肥的,等我冬天回来吃猪肉。
就只记得吃。蜜娘戳他一下,看前面的队伍走了,跟老头说:我们这就走了,你没事了多出去跟人唠唠嗑,别闷在家里。
老头应声,后退几步,走到台阶上目送车马离开。
路上的雪还没化尽,低洼处还有水泽,衙役在前探路领路,绕弯拐道,一直到走上大道才好走许多。
其其格和吉雅换骑了骆驼,走在外侧盯着羊群,一路跟同行的仆人唠嗑。
日上中天,蜜娘也带着小的出了勒勒车,脱了羊毛袄搭在马背上,吹哨子招呼俩孩子过来,热不热啊?可出汗了?
已经脱了。其其格掀起衣摆,里面少了件小袄。
谁给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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